連星茗此次出行特地選用凡界的出行方式,一方麵是因為馬車上還帶了個凡人世子,另一方麵,則是因為他也想將步調慢下來。
以前太急了,做什麼事都仿佛頭頂高懸一把刀,現在總算可以休息,不必再緊趕慢趕。
可這次出行經曆實在有些離奇。
路上,他們的車轅碰到巨石裂開,立即有一位過路的農戶擼起袖子,替他們換掉了車轅,還說什麼也不肯收下謝禮,事了拂衣去。
——是千麵。
後來他們走錯路困在小道上,分不清方向。人跡罕至的小道上突然間蹦出來一位老婆婆,正巧與他們同路,一路將他們帶回了正確的官道,依舊說什麼也不肯收下謝禮,事了拂衣去。
——還是千麵。
千麵為什麼給自己取這個名字?
因為他會易容術,他的易容並非簡單在臉上施加一道仙法,紕漏百出。而是真正地動臉上的骨頭,這也算是他的一門獨家絕技。
在這之後。
找不到客棧、馬匹病倒、大雨淹路……總會有各式各樣的人突然出現伸出援手,永遠事了拂衣去。這一次是他們在客棧歇了一夜,卻將身上攜帶的銀錢忘在馬車上,早起時被人盜走。
有一位衣著華貴的小公子走過來,說自己身上錢太多太重,稚聲稚氣硬是要塞給他。
連星茗:“……”
離譜之中半點兒合理都沒有。
連星茗身無分文,除了五把法琴也無其他貴重物品。隻能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指尖一捏掐出一朵小花,溫和笑道:“便以此物作為謝禮,如何?”
“……”千麵哪兒敢接啊,連忙擺手。
他好奇打量連星茗。
這就是尊上看上的人?
千麵心中暗暗思忖,除了皮相出奇得好,似乎也沒有彆的長處了,連銀錢都能弄丟,身上靈氣虛浮,看起來也並非修為高深之人。
他們魔修找對象,臉是其次,重點看修為。這樣雙修時雙方都能從此獲得利益。若尊上同這個小琴修雙修,那是半點兒好處都沒有的啊,渾身靈力還得反泄過去!
就衝這一點。
千麵由衷感覺他們尊上虧了。
何止是虧?虧大發了!
便是玩玩而已,也不能隨便找個人玩啊。
……
……
連星茗回到馬車。
馬車內,蕭柳正縮在角落裡奮筆疾書,他這幾天晝夜顛倒,成日掛個黑眼圈,一直捧著個書冊狂寫。還死掩著不給人看,連星茗當他靈感襲來正在譜寫琴譜,便避嫌從未去看過。
世子則是端坐在凳上,麵容嚴肅道:“我感覺我們這幾天的遭遇有點奇怪。”
“哦?”
“一路遇到的人都過於熱情大度了啊!”世子驚異問:“你不覺得嗎?”
連星茗歎氣道:“更奇怪的是,你又為何非要跟
著我,王爺從來不管你嗎。()”
我離家出走的,他怎麼管。♂[(()”
世子理直氣壯,“你傻啊。”
突然又有些心虛。
他還在懷疑連星茗的身份,又不太確定。於是每一次下意識懟過去之後,又念及著什麼,瘋狂給自己找補,虛弱道:“我傻,是我傻。”
連星茗低頭笑了一聲。
世子如今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他不同其計較。
世子看著他臉上的笑,心裡有點發怵,若此人不是搖光仙尊還好,若是……
這樣笑是不是記仇準備殺人的意思啊?!
他連忙像轉移話題般,看向蕭柳,“你都寫六天了,寫什麼呢。”
蕭柳道:“琴譜。”
世子叫道:“撒謊也要打打草稿吧,你那寫的不是減字譜,是字啊!”
蕭柳為人謙遜,抿唇笑了笑。
“世子若覺得無聊,我這裡有本書,可以拿給你打發一下時間。”
世子狐疑接過他遞過來的書。
連星茗抬眼一看,正巧看見書封標題:那些年被搖光仙尊始亂終棄的男人們。
是講宿南燭的那本。
書封上還有一行小字——亂花漸欲迷人眼,胡姬裙下掩春光。
連星茗:“……”
看起來不是什麼單純的故事書,尺度似乎比講裴子燁的那一本要大許多。
世子有心試探連星茗,翻開書的第一頁,佯裝不經意讀出聲,還有意無意偷瞄連星茗的表情。
“……宿南燭是搖光仙尊的輝煌短暫生平中,唯一去主動爭取過的人。那年道聖風光,三千紅顏,隻愛女色,搖光仙尊以秘法扮作西域的凡人胡姬,敲天鐘,在大雪中倔強等了一夜,隻為等道聖垂憐一眼……”
連星茗安安靜靜給自己倒了杯茶。
神色沒什麼變化。
事兒的確是他乾的,可就像係統曾經所說的那樣,去做任務的他不是他,那個癡情倔強的胡姬也不是他,而是他扮演出來蓄意引誘宿南燭的。
世子猶疑看他許久,索性直接翻到中間一頁開始讀,“搖光仙尊男身暴露之後,宿南燭輾轉難眠,不知該如何是好,他隻好女色,可唯一讓他心動的人竟是個男兒身。正遲疑間,誰知道胡姬見了他的態度便傷心欲絕,不敢再肖想,留下一把琴隻身離開青城觀。宿南燭追出數裡才將他堵在了河畔邊,攔下欲遠行的船隻……”
讀到這裡,世子也歇下試探的心思,驚訝沉浸在故事之中,十分好奇後續的發展。
“……隻聽胡姬欲泣欲訴哭道‘你若當真不能接受我,無需勉強’,宿南燭當即神魂俱震。也正是因此一遭,讓他明白自己真正的所想所念,答應遣散三千紅顏、浪子回頭……”
連星茗靜默喝茶。
假的,藝術加工有些多。
那日宿南燭將他堵在河畔,一把火將船給燒了,然後一邊病痛咳嗽一邊拿出手帕輕輕擦拭指尖油煙
() ,一瞬不瞬盯著他道:“你大可繼續跑。()”
連星茗:……?()_[(()”
還跑什麼跑,他遊泳過河嗎。
他直接被抓回了青城觀,宿南燭第二日便將身邊的鶯鶯燕燕全部趕走。
“後來呢?”連星茗好奇問。
世子:“……”
他懷疑連星茗是搖光仙尊本人,可哪裡有本人好奇自己的經曆的?
世子放棄般將書往下一扔,道:“後來的事不用看書也應該知道吧。搖光仙尊從道聖那裡騙走了鬼玉碎片唄,然後就跑了——他從前跑不掉,隻是他自己不想跑掉,鬼玉到手還留什麼留?道聖才得知自己被騙,幾次去找搖光仙尊,態度愈發低下,還當眾求過搖光仙尊,近乎搖尾乞憐,說過想要給搖光仙尊當禁/臠這種話,他們相愛相殺的傳言就是因此而來。”
連星茗彎唇笑了笑,歎氣道:“一筆爛賬。”
現在跳脫出這整件事,再回過頭看看,也難怪宿南燭當年會發瘋,發布懸賞令帶人圍捕他。
也難怪傅寄秋當年會幾番阻攔他。
畢竟在扮演胡姬的那段時間,他看起來是真的很像是中邪了,對宿南燭這個人很是“上頭”,將一顆心都要掏乾淨。
演著演著,除他以外的其他人全都當真了。
即便他後來騙走鬼玉就跑,看起來也很像是為了報複宿南燭才騙走鬼玉——
本末倒置。
一筆爛賬。
***
馬車行至桃花山,桃源村。
隔著很遠都能看見漫山遍野的秋日桃樹,也許是此處靈脈充裕的緣故,許多桃花都尚未凋零,粉嫩的顏色點綴著整座高山。山腳下有一個占地麵積頗廣的村落,街道上人群摩肩接踵,歡聲笑語迎風而來,連星茗彎唇從人群之中穿過,從未感覺像現在一般輕鬆過。
終日暗沉的瞳色,也隱隱亮起一瞬。
係統果然懂他意思。
他很喜歡這裡的風景。
他的門派建立在山腳下,往後走便是直通山脈,往前走則是桃源村。沿路直入,他們很快就看見了一連排茅草屋,還有高高架起的瞭望台,瞭望台下睡倒一個身穿布衣的臃腫老婦人,連星茗等人走近時,她都沒醒。
世子上前叫道:“老婆婆,你知道——”他頓了一下,回頭看向連星茗。
連星茗道:“玄龜宗。”
世子:“…………”王八宗?
真是好樸實無華的門派名,他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怎麼吐槽,轉回頭說:“你知道玄龜宗在哪兒嗎?”
老婆婆悠悠轉醒,耳背掏耳朵。
“啥子宗?”
世子大聲:“玄龜宗!”
老婆婆繼續掏耳朵,“你說啥子?”
世子嗓子喊劈:“玄龜宗!!”
老婆婆又掏了掏耳朵,世子忍無可忍都要發火了,老婆婆的眼神突然跳過他,愣愣看了連星茗一會兒,身體倍兒棒一躍而起。
() “門主回來啦!!”她往後跑,“快出來迎接門主!”
“……”
片刻後,從各個茅草屋裡啪嗒啪嗒跑出一群“子弟兵”,總共也不過五六個人。大的隻有十幾歲,小的甚至還有個幾歲的奶娃娃。
各個骨瘦如柴,麵黃肌瘦。
“門主好!!”大家挺直腰杆。
“報數!小一、小二、小三……小六!加上看門王婆,門派總計七人,應到七人實到七人!”
“……”世子震驚臉,一臉菜色。
就連蕭柳都愣住了,遲疑張了張嘴。
……這、這是修仙門派?
他們恍惚看向後麵的茅草屋,彆說是門派了,這裡麵的幾間茅草房隻能說堪堪可以抵禦冷風,若是下雪,住在裡麵的人恐會被凍成冰柱,若是下雨,那更是要兩眼一抹黑,在自己的屋子裡暢遊。再看看眼前的這群“子弟兵”,修仙?彆說去打毒獸或障妖了,這群草包連山賊恐怕都打不過吧?
“真的假的。”世子難以置信轉頭看向連星茗,“我知道你門派落魄,但你這也有點兒太誇張了吧?你這裡是孤兒收容所嗎?!”
“說什麼呢你!”
小一是其中年齡最大的孩子,梗紅脖頸扛起一根木棍,對著世子凶巴巴道:“彆看我們年紀小,桃源村有很多麻煩事兒可都是我們來管。整個村子都受到我們玄龜宗的照料,不相信你就去山下問問村民!”
世子白眼道:“吹牛。”
說完他僵硬片刻,轉頭同連星茗找補:“我不是說你吹牛啊,不是針對你。”彆記恨!
連星茗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上前數步。
他長長從口中吐出一口氣,心曠神怡,這時候王婆賣弄般拿著一遝子紙走過來,道:“門主,這是你離門派後咱們接下來的求助。”
一般來說,靠著村莊而建立的修真門派,大多都會庇佑下方的村莊,時常會幫助村民去處理惱人的毒獸,並且收取少量的報酬補貼家用——當然了,小門小派會這樣做,像蓬萊仙島、冼劍宗則是會無償為村民提供幫助。
連星茗猶豫接過紙,心想我現在這個靈力,去處理毒獸恐有些困難。
低頭一看。
第一張紙上寫著:房屋漏雨修繕。
第二張:老李總偷我家雞蛋!
第三張:隔壁家的果樹長到我家院子裡了,還請玄龜宗替我家主持公道。
連星茗:“……”
世子湊近看了一眼,霎時間噴笑出聲,蕭柳也看見了紙上的字,抿唇笑一聲道:“竟都是這種求助,好新鮮。”
王婆掏耳朵:“恁說啥子?”
連星茗問道:“這些你們已經處理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