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1 / 2)

一片緘默之中,傅寄秋向前走了幾步,走到了連星茗麵前,執起後者的手。

薄唇緊抿垂著眼看。

指節白皙修長,卻混著血汙,圓方形的小巧指甲上,都沾著不知名野獸的毛發。隱藏在血汙之下,則是細小的割痕、淤青,有些傷痕很明顯是其主人自己摳弄裂開的,看著觸目驚心。

“臟。”

連星茗低著頭,將手往回縮。

傅寄秋攥住他的手掌,當下並無手帕,他便用蓬萊仙島弟子服飾的袖子充當手帕,仔細繞過傷痕,小心翼翼擦拭上麵的血汙。

最早在佛狸皇城初見連星茗時,後者十指白皙透亮,並沒有摳弄掌心的習慣,在數年之後的玄龜宗,同樣也沒有這個習慣。傅寄秋專注於手上的動作,沒有再問疼不疼,而是開口道:“以後若再想摳弄掌心,便來摳弄我的。”

連星茗微愣,良久笑出了聲音。

身上的染血衣衫隨風輕輕揚起,他在涼風中半瞌眼簾,說:“劍修的手可不能受傷啊。”

傅寄秋抬眸看了他一眼。

“琴修也不能。”

微風卷過林梢,雪片撲簌簌墜下,潤入血河當中。傅寄秋彎了下唇角,又道:“我帶來了鬼玉碎片,你拿去吧。”

說著,他指尖回撤,掌心凝聚出一塊有碎裂橫紋的黑色玉片。

這是由蓬萊仙島看管的那一枚鬼玉碎片,前世連星茗血洗婚禮之後渾渾噩噩足有一年,這一年的時間門都宛若一個提線木偶般跟從係統發布的任務,最後悄無聲息盜取到這枚鬼玉碎片。

兩人身後,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雖說他們聽不清兩人的談話聲,但兩人的動作毫無半點兒遮掩,儘數落到了他們的眼中。用自己的袖子為搖光仙尊擦手、將鬼玉碎片直接贈予搖光仙尊,這……眾人麵露驚奇,有人下意識壓低聲音,狐疑問:“你師兄會用袖子給你擦手嗎?”

“……”蕭柳低頭奮筆疾書。

世子看到他這幅認真記錄的模樣,頭都有一瞬間門大了起來,小聲道:“你是不是傻啊,記什麼記,這就不是當年的史實!——那不是傅仙長的幻身,那是他真人啊。今天早上傅仙長和你表哥一起進的桃花山,我估計十有八/九,傳承墓就是他倆開的,話說回來你表哥呢?”

蕭柳也反應了過來。

眼前的一切確實與曆史書有過大的出入,他沒有收起筆墨,一邊記錄一邊道:“表哥應當也進入了霧陣,也許過幾天他就能夠聽聞訊息後自己找過來,同我們的大部隊彙合。”

世子張了下嘴巴,對此表示嚴重的懷疑,他又實在不能確定,便轉眼細看搖光仙尊——

雖說已經換掉了染血的嫁衣,但他身著的新衣又染上了一片朱砂般的紅血,上麵還墜著一層薄薄的霜雪,看著十分朦朧。從這個角度,隻能看見他小半張側臉,纖長卷翹的黑睫搭在灰瞳上,在眼瞼下方留下一個小小的、三角區形狀的斑駁陰影,眼睫上同樣

落了瑩白小雪珠。

仿佛是在潑天大雪中顫顫巍巍的一株漂亮曇花,脆弱的根莖浸泡在濃稠的血水當中,花苞正等待著曇花一現,讓生命在最輝煌時死亡。

世子隻要一想到這位可是隻存在於三千年前的人,隻存在於各種書籍當中,便有種穿梭過歲月長河見證曆史的心潮澎拜感。他這個局外人都尚且如此,更彆提其他一眾從小就聽聞搖光仙尊事跡長大的修士了,竊竊私語聲不止。

“少仙長到底是幻身還是真人啊?”

“應該是幻身?這座傳承墓剛開沒多久,他很難在這麼短的時間門內趕到吧……可既然是幻身的話,又實在與曆史書相差甚遠,我現在都有點兒懷疑曆史書是不是瞎編的了。”

說著,書籍嘩啦啦翻動聲時不時響起。

不少後進的修士都是帶著修真界曆史書進來的,專門講鬼門關、鬼玉,與搖光仙尊的那本。

“血腥婚禮的下一頁,便是宣告叛逃蓬萊仙島,又蟄伏在蓬萊附近籌劃竊取鬼玉。那麼接下來,搖光仙尊應當是要去蓬萊仙島取鬼玉了。”

“……”

“……”

突然間門沒人說話了,詭異的沉默。

所有人:“???”

——等等,還去什麼蓬萊仙島?隸屬於蓬萊仙島的那一枚鬼玉碎片都已經到手了啊!

直接立省一年的時間門。

眾人頗有些驚疑不定,現在發生的事情怎會與史書相差這般大。

想要知曉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光靠猜是一定猜不中的,隻能往下看了。

一群人“唰唰”將視線對準最前方的兩人,在合理的距離內絞儘腦汁飛上枝頭、爬上樹木,變換各種角度去看,好不容易才搶到入傳承墓的機會,他們不願意放過任何細節。

“……”連星茗額角青筋跳了跳,努力忽視這些後輩們無比強烈的存在感。他小聲道:“我若現在接過鬼玉碎片,霧陣內的幻身人生軌跡就會被改變。後麵的事情,你我都說不準了。”

傅寄秋顯然知曉後果,“嗯”了一聲。

連星茗遲疑一瞬,又道:“這一年略過去,我可能……就會去找宿南燭了。”

傅寄秋聽到這裡,抬起眼睫看了眼他。

與後世那雙甜甜的圓眼睛不同,連星茗原本的眼睛,是一張玲瓏剔透的含情脈脈桃花眼,這種眼睛不止是看人,就算是看一塊路邊的石頭,似乎也正在欽慕注視著深深珍藏在心底的戀人。於是傅寄秋有那麼一瞬間門的錯覺,就好像連星茗此時的遲疑,是在為他感到擔憂。

他很快就回神,放柔聲音道:“可你這一年,不是過得十分不如意麼。”

連星茗唇角下壓了一瞬。

確實是很不如意,倒不是係統發布的任務讓他不如意——印象裡,他這一整年都很忙、腦子很亂,似乎從早到晚有許多細碎的事情需要做,回想起來又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做成,就隻是在麻木著瞎忙,沒有方向感也沒有目標。

若讓他來抉擇(),簽約係統的那三年裡(),明明第二年最勞累辛苦,第三年都被逼到要自刎了。

但在他的心底,最不想麵對的,其實是這最為“輕輕鬆鬆”的第一年。

國破家亡,親友死絕。

人在異國他鄉,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無助感,宛如漂泊不定的浮萍,被曾經寵愛著他的親人們遺棄在深海,看著海水逐漸漫過酸澀的鼻腔。

“但我覺得這對你來說有些殘忍。”連星茗想說,要不還是直接等個人殺了自己的幻身吧。

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傅寄秋唇角彎起一瞬,道:“都已經殘忍過一回了。”

連星茗抬起頭來看他。

傅寄秋將手心中的鬼玉碎片往前遞了遞,盯著他臉上的遲疑,深呼吸一口氣,玩笑中帶著幾分真摯與懇切,笑道:“這次能不能稍微對我好點兒。”

“我那個時候……”連星茗抬手扶額,也無法解釋,頭疼道:“你就當我當時瘋了吧。”指望傳承者們來打斷他的所作所為基本上不可能了,他又心虛小聲道:“師兄你這次來阻攔我的話,我必定不會再像當時那樣……那樣對你了。”

其實有關於傅寄秋的記憶,在連星茗看來都相當的模糊,隻大概記得自己那個時候好像頗為不耐煩,說了不少紮人心、驅人走的話,但具體是什麼話,他半點兒印象也無。他都不敢抬頭看傅寄秋的表情,抬手接過鬼玉時,心裡暗暗發誓,這次說什麼也不能再傷師兄的心了。

指尖觸碰到鬼玉的那一刻,天地倒懸,地麵上的碎雪震蕩不止,猝然間門悠悠蕩蕩浮到半空中,透徹的雪片直衝衝往天際去。所有人的長發都被從下至上的旋風卷起,“發生什麼了?!”

“搖光仙尊的命運軌跡被改變了!”

“什麼?!”樹梢上立著的不少修士站不穩,目瞪口呆地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隻有傳承人才能改變墓主人的命運軌跡啊,這是不是就說明——

蕭柳隻來得及收起筆墨與紙,單手抓住世子的手臂,一臉恍然大悟道:“看來那位不是幻身,那是傅仙長真人啊。”

“……”

世子氣急敗壞無語出聲:“我剛剛不是跟你說一次了嗎,原來你根本就沒信我的嗎?”

說完後,世子又驚愕看向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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