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寄秋便抽出第三根細棍,翻花繩搖身一變,從憨厚的五爪金龍變成了一隻食草的兔子。連星茗抿唇憋住笑,小聲道:“師兄,我真的覺得好丟臉,他們全在看著我們。”
傅寄秋也壓低聲音,道:“他們也想玩。”
“怎可能啊。”連星茗被他逗笑,又礙於形象努力憋著笑。傅寄秋收起翻花繩道:“花樣不多,等出霧陣帶你去忍……”魔修忍冬城。他改口:“帶你去其他城池看看,有類似的,花樣會更多。”
連星茗剛要點頭說“好”,這時候,有宴席上的隨從拿著托盤走近,道:“兩位道友,這是分下來的美酒,可溫養靈脈,在場人需人手一杯。”
連星茗起身道了聲“多謝”,伸手去拿酒杯,臉龐還對著傅寄秋,看著他手裡的翻花繩笑。
“!!!”
看到這裡,一眾修士猛地直起了腰,世子驚叫道:“那酒有毒啊!”
“快快快,誰去攔一下。”
混亂。
連星茗感知到了混亂,卻也沒有什麼表情變化。前世宿南燭經常在他的飯菜裡下毒,不是什麼烈毒,都是些捉弄人的。每次宿南燭不下毒的時候,他就吃,下毒時他就想方設法倒掉。
久而久之,宿南燭發現他好似能夠精準辨認出毒/藥,更加興致盎然樂此不疲。
至於他為何總能夠發現此中有毒——
係統無語道:[怎麼又下毒啊,丹修是不是了不起,我要是有實體我變成狗去咬他。]
[你就不能變成一個人嗎。]
連星茗好笑在心裡回了一句,低頭看了數秒鐘酒杯,又沉默抬眼看向宴席眾人。
前世,宿南燭沒有賜酒又下毒。
這顯然不是傅寄秋更改他的命運軌跡後出現的變故,而是宿南燭那邊自己出了變故。
連星茗又遲疑看了眼酒杯。
要喝嗎?
也許宿南燭也進入霧陣了,他不太確定,但這是一個絕佳的好機會。
飲下毒酒,幻身死亡。
這筆
債就會算到宿南燭的頭上,如此一來熒惑傳承最後落到誰的手中,都與他毫無關係。
反正在霧陣裡死去又不是真的死去,錯過這個機會還不知道能怎麼做,連星茗想到這裡便已經有了決斷,心中一狠舉杯遞到唇邊。
附近頓時一片慘叫聲。
剛要飲下,就有一隻手截斷了他的動作,奪過了他的酒杯,眉頭微皺偏頭盯著他。
是傅寄秋。
方才連星茗盯著酒杯思考的時候,傅寄秋一直看著他,觀察著他的表情。
直到連星茗決定飲酒,他才克製不住有了動作,啟唇時薄唇緊抿,“你要喝?”
“對啊。”連星茗點頭。
傅寄秋頓了幾秒鐘,清俊的眼睛依然一瞬不瞬盯著他,手腕卻舉起,垂眸看著他一點一點將酒杯緩慢遞到了自己的唇邊。
連星茗見之一驚,直接奪過酒杯將裡麵的酒水倒進花壇,道:“這酒有毒,彆喝!”
傅寄秋道:“既然知曉有毒,你為何要喝。”
連星茗茫然:“我想出霧陣啊。”
傅寄秋道:“那你又為何不想我喝。”
連星茗更茫然:“因為裡麵下了毒啊。”
“……”
連星茗愣滯幾秒鐘,腦子裡拐過彎來,霧陣中的幻身死亡並不是真的死去,因此即便傅寄秋飲下這酒,充其量也就是先一步退出霧陣罷了。連星茗此舉,實在有些反應過激了。
他低下頭小聲道:“可我不想看你喝下毒酒,就算是為了出霧陣,也是會痛的。”
傅寄秋看著他,聲音泛啞道:“你也會痛。”
連星茗愣滯抬起頭,看見了傅寄秋眼底的無奈。他抿唇偏過頭,心裡想著痛就痛吧,痛也沒有辦法啊,係統沒時間門去耗。
傅寄秋見他又在回避視線,轉到他麵前俯身彎唇,放柔聲音耐心哄道:“下次這種事能不能同我商量一下,你若告知我,我也會替你想辦法。想要讓幻身死亡還有許多更溫和的辦法,不一定是被刺客一刀斃命,也不一定是毒酒穿腸五臟俱焚。漠北有一味安神靈藥可在噩夢時食用,少量可容人安睡,”這是前些陣子傅寄秋發現連星茗總是會做噩夢時,特意翻閱書籍查來的。
他繼續:“多量會讓人在美夢中離世。”
連星茗抬頭看他,“可是服藥算自儘,熒惑傳承落到我的頭上,我不好向人解釋。”
傅寄秋想了想,含笑開口。
“加些蜜餞,我喂你喝?”
“……好。”連星茗耳根發熱偏開視線,心裡有些不好意思地想都多大了還要人喂,他又想起前幾天傅寄秋受傷,那第一碗苦藥就是他喂下的。
既如此,扯平了?
問題似乎輕輕鬆鬆,就迎刃而解。
剛要開口說話,傅寄秋的聲音從上麵傳來,比尋常時似乎多了幾分異樣,輕聲道:“以後但凡想到‘死’這個字,能不能再……先想想我。”
從前連星茗被逼到絕路之
時,曾經來蓬萊仙島向他求救,卻沒有能見到他。
重逢之後,連星茗一直沒有提及這件事,傅寄秋不知道他是否心中有怨。即便是有,傅寄秋也認下,他同樣無法開口提這件事。
連星茗沒聽出來他話語裡的深意,乖乖點頭說:“好。我會先問過師兄的。”
傅寄秋笑了,看出來他是半點兒也沒有聽懂,隻是懵懂順著這話往下說了。
抬手揉了揉連星茗的腦袋,傅寄秋心道一聲:“再養養,不著急。”
慢慢養,慢慢治愈。
“…………”一旁,三十米開外,修士們瞠目結舌,都快要看呆了。雖然聽不見兩人的對話聲,但這動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蕭柳奮筆疾書,世子狐疑看好幾眼,好奇得直跺腳。更多的修士們則是在狂翻曆史書,時不時發出直扣靈魂的呆滯問詢聲:“啊?啊?”
天殺的。
這對師兄弟在曆史書裡明明都有,但他們占據的是不同的篇章——他們甚至都不在同一本曆史書裡!屬於各自有名、各自為尊,卻沒有過多交際的感覺。
也正是因為如此,後世之中有關他們二人的話本,少之又少,根本就沒有人會往上聯想。
唯一一本寫這兩人的話本——
有後進來的修士呆滯拿出那本萬惡之源的第四部,道:“我以為全是胡編亂造的,結果現在看看……至少感情線是有可能的?”
此言論引起一眾“噗”的聲音。
立即有人道:“不是胡編亂造,連曙在公宕山裡被餓死的事情是真的,我們親眼所見搖光仙尊在那裡尋人。”
還有人窒息道:“等等!等等,諸位道友,在下有一個大膽的猜測,若連曙之事為真,若少仙長之情也為真,這是不是就代表著,崇寧長公主之死、漠北修仙者參戰、還有大燕背刺……”
會不會,全都是真的?
“不、不可能吧。”眾人臉色微微發紅,又浮現出激動。
若這些事情都是真的,可想而知,對整個修真界會帶來多大的震動!堪比地動山搖!
三觀都要被顛覆,後代的修仙者們所學的曆史書,直接與他們不是同一套內容了。
很快他們就冷靜下來了,頗為遺憾。
此事無法證實,也無法求知。
他們有再多想法,也僅僅隻是猜測而已。
剛想到這裡,宴會上傳來數聲淒慘的哀嚎,許多人捂住腹部趴倒在地,麵容潰爛吐血不止,又控製不住來回翻滾。連星茗愣愣看了兩秒鐘,臉色微變,有種毛骨悚然的後怕感。
宿南燭從前不會對他真下毒。
下的都是癢藥,瞌睡藥等。
因此他主觀上就會有一種錯覺——宿南燭手裡麵造出的毒,再毒也不會太嚇人。然而直到這個時候,連星茗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剛剛避過了什麼,人們的巨痛哀嚎無比真實,慘叫聲淒厲,似昏暗的夜中烏鴉齊鳴。
“……”
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門,宴會上的幻身們基本上都倒地不起,大多數潰爛成形狀可怖的爛肉,小部分則盤著膝蓋坐在地上,艱難運轉靈力妄圖逼出潤入靈脈裡的毒。這一下子,隻要是站在場內的人,便能瞬間門入眼。
世子呆站一會兒,突然驚恐地打了個哆嗦,迅速往地下一趴。
他還順手扯了一下蕭柳。
蕭柳盤膝坐在地上時,修士們也隨之或坐或趴,對視時都從對方的視線裡看見了一絲膽戰心驚,又瞪大眼睛往上偷看。
有腳步聲響起。
初聞極遠,再聽又近。
嗒嗒——
嗒嗒——
眾人視線“唰唰”緊張看過去,宿南燭笑容款款從階梯上走下來,一直走到了連星茗的麵前,果真用了與從前截然不同的方式去接觸。
要留一個好的印象分,連搖光也不知道是他下的藥。
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風流倜儻的道士青年,長發冠起,笑容和煦頷首問禮道:“在下青城觀宿南燭,閣下可是蓬萊仙島連搖光?”
一句話,直接戳穿了“羅羅”的偽裝。
現在的場麵已經與曆史上的真實場麵毫無關係了,刺客都已經死了。
“……”死一般的寂靜。
世子看見宿南燭笑得這般和煦明朗,心裡頭沒什麼特殊的感覺。倒是他身旁的其他修士紛紛一個激靈,頗覺毛骨悚然麵露懷疑人生。蕭柳本坐在地上奮筆疾書,看見宿南燭臉上的笑容後,都覺得眼前一黑,默默收起了紙筆。
和煦是真的和煦,正常也是真的正常,但就是因為太正常了,才更讓人感覺詭異啊!
你剛剛才下了毒的呀。
直接一鍋端。
眾人的視線焦點處,連星茗轉頭看了眼倒在周圍歪七八扭的各種慘狀死屍,一股寒氣從他的尾椎骨的位置順著背脊,緩慢爬到頭皮。
——宿南燭絕對不隻是幻身,能問出這種話做出這種事,這必定是他真人!
連星茗沒有回答他,場麵仿佛都靜止了,他強按捺驚嚇靴底後撤,右腳後退了小半步。
幾乎在他動的那一瞬間門,傅寄秋就身形微側擋在他的身前,在萬眾驚愕瞪視之下手腕一轉,絳河“噌”一聲出鞘。
隻出鞘半寸,周邊的空氣便被撕裂,磅礴的音爆聲不斷,宿南燭身形一晃避開勁風,再轉過臉時一縷碎發悄無聲息從他臉側飄下。
“蓬萊仙島長幼有序。”
傅寄秋抬目對上他驟然沉下去的眼,聲音不急不緩道:“於情於理,你都應先與我問禮,再來見過我的小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