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1 / 2)

妖獸們踏著山脈,引山脈內裡轟隆隆動蕩隱響,隔著朦朦朧朧的黑色魔氣,隻能隱隱約約看見隊列的最前方,是一個被高高抬起的金箔貼花花轎。

朱漆鋪底,金箔貼花,前麵有兩把巨大的婚轎傘,各自斜在轎門兩側,隨著轎子的起伏而微晃,似兩個在魔氣海域中暢遊的赤紅巨鯨。傘的四周垂下繡片、珠翠、流蘇,卻並不是以紅金為主色調,而是在風中浮蕩著熠熠黑玉。

除了最中間能夠容納數人的大轎廂,婚轎傘的兩側還有兩個露天陪襯側轎廂,分彆端坐有兩個灰白色雕塑福獸,各自叼著一個火紅鎏金燈籠,栩栩如生。這並不是修真界修士合籍之時用到的福獸,而是佛狸婚嫁的習俗,通常,福獸會伴隨迎親隊伍同行,被高高抬在花轎的正前方,寓意“壓”新娘子一頭,將其年少時的不懂事壓下去,邁入婚姻殿堂後才能夠守禮、守規矩。在即將到達夫家之時,新娘子需下花轎,拿著紅燈籠衝福獸一步三叩首,十步一大禮,一路恭恭敬敬、麵上感恩戴德地將福獸“請”進夫家的大門。

福獸先入,新娘子後入。

再將紅燈籠獻給福獸,才能與新郎官牽著紅綢緞同行去敬拜天地與父母高堂。

可是現在,側轎廂較主轎廂矮上足足兩米。需要恭敬獻上的紅燈籠還早早塞進了福獸的嘴巴裡,似乎是在寓意著能夠坐到主轎廂中的人,在新郎官的心中比這兩個死物要珍貴多啦。

連星茗看了花轎幾秒鐘,揉了揉眼睛震撼出聲:“是我看錯了麼,用來賜福的福獸怎能在陪襯轎箱裡,還低兩米、落後一米。這……這對新人還真是奇思妙想,看來感情是真的很深厚。”

好消息:在若乾年後的今天居然還能看見佛狸婚嫁習俗,並且新郎與新娘看起來都十分遵循這份習俗,連星茗覺得很開心,有榮共焉。

壞消息:遵循了又好像沒有完全遵循。

見他興致衝衝點評的模樣。

裴子燁嘴角微抽,忍不住說他一句:“當年我就想說了,你們佛狸娶親到底是娶塊破石頭回家還是娶新娘?三跪九叩,文化糟粕!而且現在還管什麼福獸啊,你看不見轎子前的那個人?”

連星茗才注意到花轎正前方,有一隻形狀類似於神話傳說中獨角獸的毒獸,遠遠看去像駿馬,踢踏著馬蹄行在隊列最前方。

有一個身穿黑金婚袍的男人騎在駿馬之上,單手牽著勒馬繩,棕灰繩在他的骨節分明的手掌上繞了三圈,隱沒在重重魔氣中。

他仔細眯眼看去。

看不清楚。

待魔氣漲至眾人的前胸處,四麵八方的愕然交談聲愈加響亮。

所談不過圍繞著同一個人——

魔尊。

“魔尊居然也來了,我還以為……”側麵有聲響,連星茗偏頭看過去,就看見附近的草叢裡也蹲著不少瞪大眼睛的人,看起來是跟隨裴子燁降至這邊的。蕭柳也在其中,看著花轎的方向握掌道:“日前在酒樓裡就同你們說過了,沒有一個人相

信。現在總該相信了吧。”

世子逃難一般大步跑著蹦了過去,心有餘悸看了連星茗與裴子燁一眼,“嗖”一下子轉過頭道:“聊什麼呢,帶帶帶帶、帶我一個!”

蕭柳說:“世子,我們在聊那本話本的第四部,許多人都不相信。”

世子道:“不相信什麼?”

蕭柳:“不相信魔尊對搖光仙尊的心思不單純。如今十裡紅妝相迎,真心日月可鑒!”

“…………”等等。

連星茗微微張了下嘴巴:……?

你們在說什麼東西???

這十裡紅妝是用來迎他的嘛?!

啊?魔尊是哪位啊?

他認識嗎??

連星茗上輩子所熟知的魔修——他其實也沒多熟知。也就隻曉得這群人控製不住心中的欲,猶如一盤散沙,各個都是獨狼。

後世之中竟有人能將魔修一統。

想到這裡,連星茗轉頭看向裴子燁,震驚問:“這是迎我的?”

裴子燁語氣涼颼颼的,“不然呢。”

連星茗:“不是,為什麼啊?我自認為雖曾在曆史留下過淺淺一筆,也不至於讓後人對著一行文字就想要托付終身吧?”

裴子燁愣了一瞬,轉過頭看連星茗。

“你在說什麼?”他懵道:“什麼後人,你年齡和輩分好像都比他小吧。”

連星茗沒聽明白,道:“你又在說什麼?”

四目相對,兩臉懵。

正啞然著,厚重濃鬱的魔氣終於漫過了頭頂,晴朗天色霎時間灑滿了灰蒙蒙,猶如從白日一瞬間過度到日夜輪轉之時。粼粼光波從半山腰處鋪開,拖著花轎與迎親隊伍扶搖直上,後方斜向下垂落綿延數裡的紅漆木箱。

這下子,連星茗就隻能看見花轎底端了,蕭柳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聲音顯得很驚憂,“他……他的情況好像有些不對!”

世子:“怎麼不對?啊啊啊我怎麼什麼也看不清啊!”

蕭柳說:“世子你是個凡人,目力自然比不上修仙者——你可注意到四周的魔氣,原以為這是所有魔修加在一起泄出的魔氣,可你再看花轎附近,那處便是魔氣的源頭所在!”

世子聲音嚇變了調:“都是他一個人泄出來的?!”

對於修真界知之甚少的凡人都覺得驚恐,更不要提附近的修仙者們了。大家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見了惶恐。

一個魔修控製不住體內的魔氣,就代表他已經完全被心魔與欲念所控,再也沒有了禮義廉恥與自製力。他們曾經也有不少人看見過魔修失控,卻也不曾看見如此浩蕩張揚的魔氣!

還不等眾人說話,花轎升至冰棺附近,在轎子顫顫巍巍停滯下來的那一刻,鋪天蓋地的威壓猛地從上方壓下!當即所有人肩膀一重被強行按在地上,原先支起來抵禦毒氣的結界也“哢擦”、“哢擦”碎裂聲不斷,“啊——”

連星茗也被壓得往前一撲,順勢蹲在

地上,寶寶握拳般雙手握緊麵前的兩株青草。

說話時結結巴巴,“什、什麼啊。”

當事人還是懵的。

裴子燁單膝跪在他的身邊,悶哼一聲道:“你在霧陣裡為什麼要把自己燒死?傅寄秋最後是自己撤掉了護體靈力,走進了火海當中。”

“……”

怎麼突然提到了師兄。

連星茗正要解釋,裴子燁繼續道:“傅寄秋明顯是分不清現實與霧陣了,沒準他都以為自己還在霧陣裡——他恐怕以為你真被燒死了。”

“你等一下。”

連星茗鬆開青草葉,雙手抵住額頭。

他麵色空白開口:“我明明讓師兄在宮門處等我,他當時也來到慶安的寢宮了嗎?”

裴子燁執著問:“你為什麼要把自己燒死。”

連星茗道:“我沒有啊!當時慶安身體都斷了,根本抱不出去,我就在裡麵為她支起結界隔開煙霧,送了她最後一程。”

裴子燁僵硬片刻,音量變大,“我們當時全都在外麵!都以為你要自焚而亡!”

“怎可能?!”

連星茗正要再說,正上方傳來“嘶——”的勒馬聲。男人翻身下馬,黑金婚服的邊緣漫著濃鬱到要滴水的魔氣,他垂下眼簾,注視著冰棺。

唰唰——

猶在空中的修仙者們當即警惕拔劍相對,又恐懼其威壓不敢上前。

寒荷就站在冰棺的另一側,先是看了眼對麵的男人,又垂眼柔和看向冰棺,彎唇開口道:“小搖光,快看看是誰來看你了。”

“……”冰棺中緘默。

紅衣青年瞌眼躺著,睡顏冷淡。

寒荷的語氣十分熟稔,聽這個說法,連星茗好像也應該認識那位在滾滾魔氣中的男人。

他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轉頭問裴子燁,“我認識的人裡麵,有人墮魔了?”

還成了魔尊。

“噗、咳咳咳……”

裴子燁直接被嗆到,掩住口鼻匪夷所思看過來,“你日夜與他對處,他是如何瞞住你的?!”

連星茗瞳孔微縮:“我日夜與其對處——”

“師叔,一拜高堂。我與他都煢煢孑立,能拜你麼?”上方突然間傳來連星茗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聽不出是什麼情緒。

他話語戛然而止,呆呆眨了下眼睛,才想起來抬起頭,一寸一寸將視線轉向上方。

黑霧開散,男人負劍。

劍體空靈透徹,是絳河。

“……”

連星茗一下子就滑坐到了地上。

許久都沒能說話。

喧囂的風卷起黑金婚服下端,墨發隨著風微微揚起,發絲尾部攜著絲絲黑氣。在男人偏過頭的那一刻,連星茗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瞳孔一點金紅,同樣泄著魔氣。

——是傅寄秋!!

是傅寄秋。

連星茗的腦筋頓時轉不

動了。

在他心裡,師兄就是修真界的唯一表率,是月下清寒君子般的門麵,是端正守禮、情緒比任何人都要穩定的人,是一個君子。

他看向冰棺。

又看向傅寄秋,眼眶突然一熱,聲音乾澀:“他……他怎會墮魔。”

裴子燁道:“他是在你當年自刎後墮魔的,這些年一直在與心魔對抗,我好多次都覺得他要被心魔攻克心防了。原以為你回來後他情況能好些,沒想到眼下還是心魔戰勝了他。”

墮魔的人,心中都有過不去的坎。

連星茗當年國破家亡時,就幾度遭受心魔所困,若不是鬆口與係統簽下契約,以他那並不堅定的心智,想必不出一個月就能被心魔攻克,淪為一個隻知道瘋狂殺戮漠北人的機器。正是因為自身經曆過,所以更知曉心魔蠱惑人時,想要堅守本心有多困難、有多痛苦。

他曾經親眼看見過皇姐從衣袖裡拿出一塊馬奶糖糕,疼愛又無奈笑著遞給他。

當他伸手去接時,方正的糖糕“砰”一下子燃燒,化為了焦炭與血水。

他也曾親眼看見過白羿坐在台階上,叼著根稻草向後仰躺,神情怡然自得。

當他恍然分不清今夕是何年,興高采烈湊上去要說話時,白羿平靜看向他,態度疏離質問:“二殿下,我軍奮戰之際將士拋頭顱灑熱血,你身為皇子,為何要當一個縮頭烏龜。”

他對魔修實在不了解,四麵的人群有多驚恐,他也就有多驚慌,心底還漫著絲絲的疼,想要上去抱一抱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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