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1 / 2)

銀簪子丟失,又對竊賊毫無頭緒,譚招娣隻能眼睜睜看著梳妝台裡的首飾一件接著一件的消失不見。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終是忍受不住爬起來,抱著被子蹲到了鎧甲的下方。

整個人都蜷縮在被中,隻露出一張未施粉黛的上半張臉,無神倚靠著懸掛鎧甲的木架子。

窗外的孤寂月光照亮身前三尺地。

除此之外皆是一片昏暗。

“大西北有人打我我都不怕,這裡也沒有人能欺負到我。”譚招娣盯著地上的月光,攥緊被子用力抹了把臉,目光逐漸堅定起來,“我娘死後,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欺負到我!”

她就著這個姿勢,靜悄悄睡了過去。

連星茗撫開左右兩邊人的手,垂眼看著譚招娣的可憐模樣,暗暗搖頭歎了一口氣。

淮南王妃一直都在觀察眾多仙人的表情,一看連“仙人”都搖頭歎氣了,頓時慌了神著急道:“我們永遠都會困在障妖幻境之中了嗎?”

連星茗愣了一下,道:“自然不是。”

淮南王緊接著心焦問:“那我們怎麼做才能出幻境啊?出幻境之後就能找到障妖除去障妖嗎?家中夫人有孕,醫官說不足月就會生產,若一月之內無法鏟除這隻霍亂大燕多年的障妖,隻怕夫人便又會誕下一隻狸貓。”

連星茗偏眸看他,“何謂‘又’?”

淮南王身形一滯,臉色白了瞬,低著頭不說話了。淮南王妃則是躬身抱起地上那隻黑白長毛貓,素手輕輕撫了撫貓耳朵,眼眶微紅。

連星茗視線下垂看了眼貓,抬眸時彎唇寬慰,“兩位隻需要平心靜氣,不要被譚招娣的情緒影響到,自然能夠須尾俱全地出幻境。至於出幻境後能否找到障妖——這個誰也說不準,眼下也隻能先試法尋找她的執念所在。”

說著,連星茗轉回頭,看著鎧甲。

“以及,尋求鎧甲與障妖有何聯係。”

當年譚招娣在寢宮中自縊的那一夜,白羿的鎧甲猶如真神降世,一鼓作氣砸了大燕皇室的祠堂。連星茗偏頭問傅寄秋,“障妖有可能附身在鎧甲的上麵嗎?”

傅寄秋搖頭道:“未有先例。”

連星茗點了下頭,又蹙眉。

未有先例,隻能說明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情況,卻不代表全無可能。若有障妖借著白羿的遺物為非作歹,損害白羿身後的名聲,連星茗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容忍這種踩踏他底線的行徑。

這時,李虛雲道:“佛門曾對此有過研究,道友可想聽聽看。”

連星茗:“你請講。”

李虛雲道:“這個世界上所有的障妖,都是從鬼門關之中湧出。它們之所以能夠附身在人的身上,不過是因為人有四苦,四苦導致人的心念有諸多缺漏,讓障妖鑽了空子。”

頓了頓,他問:“道友認為,這具鎧甲可會有如同人一般的四苦執念?”

人是人,鎧甲是鎧甲。

活人與死物怎可一概

而論。()

連星茗否定道:不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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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虛雲頷首道:“那障妖便不可能會附身在鎧甲之上。”

事情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傅寄秋道:“繼續看。”

翌日清晨,一聲驚叫在寢宮中響起,“娘娘!”春喜跑近,驚慌叫道:“您怎麼睡在地上啊?快,快起來,當心著涼。”

譚招娣被喚醒,搖搖晃晃撐著春喜的胳膊站起身來,道:“春喜,你……在鎧甲木架子下鋪一個地鋪吧。”

春喜還沒反應過來,“您是要我在屋中為您守夜嗎?”

譚招娣搖頭道:“不,我自己睡地鋪。從今夜開始,我每夜都要睡在鎧甲的旁邊。白日你盯著鎧甲,夜間我盯著,看誰還能偷走。”

春喜一驚,“娘娘?!”

她還沒有來得及規勸,譚招娣就已經笑著轉移話題,“是到了早膳的時辰麼。”

春喜進屋時就提著一個紅檀色小木盒,聞言走到桌邊將木盒抽屜拉開,取出裡麵的菜品放到桌上。隻有一盤爛拍黃瓜,以及一碗稀到幾乎看不見米粒的小米粥。

春喜站定,眼眶微紅。

“內務府真是狗眼看人低,欺人太甚!”

譚招娣看著爛了內瓤的黃瓜,無聲抿了下唇,半晌鼓勁般自己拍了拍臉頰,大笑道:“委屈什麼?我正愁吃得多積食呢,他們早上就大魚大肉的吃,遲早把身體吃垮,咱不跟他們計較!”

春喜見譚招娣未被影響到心情,鬆一口氣笑著用力點頭,應聲:“對!不跟他們計較!”

用完早膳後,便要去給太後請安了。

這次內務府雖然又沒有通知譚招娣,但譚招娣這些天已經摸清楚宮妃請安的規律,不至於像剛來時那樣總是遲到、缺席,被太後懲戒。

來到太後寢宮前時,已經有不少宮妃在前等候。眾人看見她,又是互相拱手肘,擠眉弄眼低聲笑語。

“……”

譚招娣火氣蹭蹭往上冒,暗暗忍耐。

有什麼好笑的。

真是一群精神失常的人。

“才人妹妹。”聽到有人提及自己的份位,譚招娣轉眼看過去,才發現是一位美人在喚另一位與她同品級的才人。兩人說話聲不大不小,周遭隱隱安靜下來,譚招娣也正巧能聽個一清一楚。

那美人笑道:“三日後騎射宴,你的騎裝可備好了?”

騎射宴?

譚招娣眼睛一亮,暗暗豎起了耳朵。

這宮裡大多的宴會全是賞花遊園,沒有目的性地到處走,譚招娣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因此從前眾人沒有邀請過她,她也不覺得難過。可是騎射宴就不一樣啦,能騎馬!

還能在皇宮後山中圍獵,是她喜歡的。

才人軟語笑回道:“自然準備好了!太後娘娘的身體大好,真是吉人天相。她邀我們所有人一同前去,估摸著也是想尋個熱鬨,想去的就去,不想去的就在宮中呆著,姐姐可想去?”

() 美人道:“想的。既然你我都要去,不如三日後午膳後一同前往此地?總歸是午膳後才出發,我們也不需要太急著、趕著。()”

譚招娣難耐興奮收回視線。

三日後,午膳後,在太後的宮殿前聚齊,宮妃們一同前往騎射宴。

嘿嘿,她記住了!

請安回來後,譚招娣的情緒便一直十分高昂,她從大西北帶來過騎裝,小馬靴一上腿,那叫一個英姿颯爽!春喜好笑道:娘娘,三日後才是騎射宴,您怎第一日就換上騎射服?③()”

譚招娣拍了拍身上的騎射服,興致盎然大笑道:“好些日子沒穿了,先熟悉熟悉感覺。你那日且在宮裡等著,幫我盯著鎧甲,看我回來獵隻大熊來給你。”

春喜掩唇驚笑:“哈哈!”

幻境事主的情緒會極大程度影響到入幻境中的局外人,因此眾多圍觀者情緒不免也高漲起來。蕭柳笑著搖頭道:“看她在大西北騎馬那個模樣,許真能獵隻熊回來。”

世子嘴角一抽道:“你是修仙修太久對凡人沒有正確認識了嗎?普通人怎可能獵熊啊。”

蕭柳無奈含蓄道:“隻是或許。”

世子道:“打賭嗎?”

蕭柳:“賭什麼?”

世子哼哼說:“就賭她能不能獵到熊。要是獵不到,你給我五百銀兩——”話都還沒有說完,他的後腦勺就被淮南王重重一拍,後者衝蕭柳賠笑道:“兒子頑劣,讓仙人見笑。”

世子捂住頭不爽大叫:“父王!”

連星茗笑著彎唇,道:“世子,我與你賭。”

世子一驚,麵色詭異看了過來。

連星茗困惑臉:“……嗯?”

世子心想你又沒錢,話要說出口又想起麵前人高到一望無際的身份和赫赫威名,他哪兒敢多嘴啊。這時傅寄秋動了一下,黑衣墨發俊朗無比,姿態沉著又冷靜,一看——

就是個會給心尖尖上的小師弟結賬的。

世子趕在傅寄秋開口之前,連忙說:“不不不,我不和你賭。”

“為何?”連星茗疑惑問。

世子小聲嘟囔道:“從你這裡贏到錢沒有成就感,錢又不是從你自己兜裡出的。”

連星茗沒聽清,“你說什麼?”

世子道:“我說你要是贏了,鐵定不是想我出錢!肯定會變著法兒地來整我。”

連星茗沒能詐到他,遺憾笑道:“這你可就誤會我了。”

三日時間一晃而過。

眼看著譚招娣的情緒一日比一日高昂,眾人對於譚招娣能否獵到熊的猜測也一日比一日深入。顯而易見,這個猜測永遠也無法得知正確答案了,因為譚招娣根本就沒能去騎射宴。

她頭發高高綁起,身著騎射裝一路從太後宮殿跑回來,下顎緊繃氣到雙目赤紅。

春喜本都做好她去幾日不歸的準備了,迎麵碰上驚道:“娘娘您未去太後宮殿?”

“我去了!”

譚招

() 娣站定在殿門前,左看右看上前踹了下老槐樹,折斷樹枝舞劍招,氣喘籲籲怒道:“我去時已經人去樓空!那群——那群——”她憋了好久還是忍不住罵出來,“那群賤人!太後原本是準備早膳前出發的,她們故意講給我聽,講午膳後出發,我去時車隊早就已經走了!我就說為什麼那兩個女人講話的時候,其他宮妃全都安靜了下來,原來所有人都合計好了要愚弄我!”

春喜聽傻了。

譚招娣有多期待騎射宴,她這個貼身婢女自然知曉。她這三天也算看著譚招娣為此做了多少準備,甚至還提前背下了皇宮後山的地圖,那山山水水的地圖,春喜一看見就頭疼,可譚招娣卻分寸不差地全部背了下來。

就是為了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騎著馬,聽著奔騰東西溪流感受流動的空氣。

騎到最遠的地方。

結果現在期待瞬間落空了。

“若是一人針對她,譚招娣興許還能與其逞凶鬥惡。”李虛雲歎道:“可怕在是一群人針對她,並且還不知是何人起頭、何人授意……”頓了頓,他恍然轉眼看高高的宮牆,徐徐道:“又或許,根本就無人起頭授意,困獸猶鬥,被逼瘋的人們都想找到一個發泄的渠道罷了。”

唰唰——

唰唰——

一地落葉被怒氣衝衝的劍風掃起。

譚招娣足踏地麵,衣袂翻飛,揮灑汗水不僅沒有讓她平靜下來,反倒讓她越想越氣。她真恨不得追上車隊把那些人全部打一頓!有什麼不爽不能當麵直說嗎,非要這樣搞?

幾歲了?

都什麼毛病啊?!

她來燕京時沒有感覺到水土不服,現在倒是感覺到一萬個水土不服,氣到心臟都撐痛。

隻感覺憋屈極了,在大西北從來沒有這麼憋屈過,曾經被揍成豬頭三都沒這麼委屈、憤怒。“哐當”一聲門響,譚招娣回首時手中斷樹枝脫手而出,徑直飛向院落拱門。

從門前女子臉側擦過,撼動她頭頂的步搖,引起一陣讓人心悸的叮鈴當啷聲。

“……”

譚招娣愣了。

那門邊的女子也愣了,幾秒後挺著微微隆起腹部向下軟了一瞬,像是嚇著了。旁邊的婢女反應過來,驚叫:“寶林!”

一片混亂。

一刻鐘後,譚招娣乖乖坐在桌邊,何寶林在對麵飲茶,平緩剛才被驚嚇到的情緒。婢女道:“天氣太熱,寶林身體不適,此處又距離寢宮太遠。我們走了數座宮殿都沒尋到宮殿主人,好不容易聽才人在宮中,才想著前來討杯涼茶喝。”

譚招娣無言,抬起眼睫偷看對麵。

何寶林感知到她的視線,將藍白色陶瓷茶杯往下稍了些,衝她輕輕頷首彎唇一笑。

眉眼彎彎,好看到不可方物。

就和——就和——就和譚招娣今天出門前看見的梨花一樣,又白又漂亮!

書香門第的姑娘家家,都自帶一股香氣。

譚招娣隻感覺整個屋子都香了起來

,又自愧揮灑汗水一身臭汗,都有些坐不住了。

生怕自己臭到了對麵。

“姐姐方才心情不佳?”

對麵傳來詢問聲。

譚招娣呆回:“姐姐?你在叫我?”

何寶林笑道:“不可以麼。”

“可以,可以。”譚招娣臉紅撓了撓臉頰,偏頭時看見春喜擠眉弄眼朝著這邊使眼色。

譚招娣:“?”

春喜更急,指了指自己頭上簪花。

譚招娣猛地回神,忙羞澀道:“進宮那日多謝你提醒,我才知紅瑪瑙不能戴在頭上。若不是你,我可能整夜都要被人繼續看笑話了。”

何寶林回道:“並非不能戴,若姐姐喜歡,私下裡戴一戴也未嘗不可。”

說著她轉眼看向一旁婢女,婢女從懷中取出紅瑪瑙簪子,遞上。何寶林繼續道:“我前幾日一直在殿內養胎,沒有尋到合適的機會將簪子還給姐姐。今日聽說騎射宴,再加上身體好轉,便想著去太後娘娘殿前碰碰運氣,若是能碰見姐姐就恰巧還了簪子,沒想到走到半路就有些中暑了,若不是姐姐賜茶,我許是也要糟糕。”

譚招娣垂眼看。

何寶林的手依舊是書香門第姑娘家家的手,小巧玲瓏,像沒做過什麼重活似的,一點兒繭都沒有。她塗著紅色的蔻丹,映著十指宛若一截白雪,又想蔥白點綴著漂亮的紅瑪瑙。

大西北那邊沒人塗蔻丹,至於宮中——譚招娣先前也沒注意過彆人手上指甲長什麼樣,但她現在注意到了,而且一看就眼睛挪不開。

譚招娣突然就覺得。

今日沒能去成騎射宴,卻因禍得福碰見了何寶林,心裡突然也沒那麼氣惱了。

反倒還有點兒高興。

許是她盯著的時間太長了,何寶林疑惑出聲:“姐姐?”

譚招娣猛地回神,將未塗蔻丹的手指放在桌子下搓了搓衣擺,紅著臉說:“這個簪子要不還是你收著吧。”

“嗯?”

“那天你是拔了我頭上的紅瑪瑙簪子,又插了個銀簪子替我救急。按理來說,你歸還我的簪子,我就應該也將你的銀簪子歸還,可我還不了。”

何寶林麵色依舊有些茫然,聞言放下了手,道:“這……姐姐不歸還銀簪其實也無事,”她好奇追問了一句,“為何還不了?”

譚招娣言簡意賅:“被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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