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建元帝麵前交了差, 曹廷安父子終於可以回府與家人團聚了。
江氏等人早已在侯府門前等候多時。
江氏神色焦灼,二公子曹炯劍眉緊鎖,五歲的熾哥兒牽著二哥的手, 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二夫人趙氏瞅瞅江氏, 假意擦了擦眼睛:“可憐大哥九尺男兒,卻遭此大劫, 今後隻能在輪椅上度過餘生。”
她才說完,曹二爺便罵道:“閉嘴,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蠢貨,真以為彆人聽不出她的幸災樂禍嗎?
因為趙氏生不出兒子, 還不許他的妾室生, 弄死了不知多少他的骨肉,曹二爺早對趙氏沒有多少感情了, 平時趙氏酸大哥一家這個那個曹二爺都能忍, 現在大哥廢了雙腿,他當弟弟的心裡很難受, 趙氏竟然還敢在這個節骨眼說風涼話?
“回去。”曹二爺無情地訓斥道。
趙氏沒等到江氏的眼淚, 卻挨了丈夫一頓臭罵, 掃眼周圍大房、三房的人, 趙氏哪還有臉麵繼續留在這裡, 紫著臉狼狽離去。
曹二爺仍然瞪了她一眼。
曹三爺咳了咳, 勸道:“二嫂是關心則亂, 二哥彆氣了, 回頭好好寬慰寬慰二嫂。”
曹二爺冷冷哼了一聲,餘光偷瞄侄子曹炯。
江氏、熾哥兒一個弱質女流一個無知孩童, 他都不怕,就怕侄子去大哥麵前說出此事, 雪上加霜,更壞了大哥的心情。
曹炯隻遙望巷子口。
終於,那邊轉過來一輛無蓋馬車,曹炯看到了坐在上麵的父親,也看到了騎馬守在一旁的兄長。
注意到父親臉上的挫敗與頹廢,同樣身高九尺的曹炯突然眼睛發酸。
從小到大,父親就是他眼裡的一座大山,有時候這座山壓著他,壓得他不敢像其他紈絝子弟一樣懈怠快活,但大多時候,這座山都在護著他,也在激勵著他,督促他快點長大,變成能與父親並肩而立的山。
可如今,父親的腿廢了,父親倒了下去,沒有他高了。
這算是他超越了父親嗎?
不是,曹炯一點都不想要這樣的超越,他寧可一輩子被父親壓著,等他有了兒女子孫,父親依然可以吹胡子瞪眼睛罵得他抬不起頭。
馬車越來越近,曹炯背過身,飛快擦了一把眼睛。
“二哥,你怎麼了?”
熾哥兒仰頭,擔憂地問兄長。
曹炯摸摸弟弟的腦袋瓜,低聲道:“等會兒見了父親,熾哥兒不許再撒嬌讓父親抱你。”
熾哥兒還沒說話,旁邊江氏再也壓抑不住心疼與辛酸,躲到嫡次子身後偷偷哭了起來。
曹廷安隔了老遠就看見江氏的動作了。
他握了握拳。
馬車停在了平陽侯府門前。
兩個侍衛熟練又小心地將曹廷安抬下馬車。
曹廷安抬頭,看到江氏泛紅的眼圈,看到兒子兄弟侄子沉痛的臉色。
他突然破口大罵:“老子還沒死,收起你們的喪氣臉,都給我滾!”
那聲音雄渾暴怒,幾乎整條街都能聽見。
江氏嚇得一哆嗦,熾哥兒直接被爹爹吼哭了,曹二爺、曹三爺低下頭,心情複雜。
曹煉行禮道:“二叔、三叔三嬸你們先回去吧,父親,太醫說父親宜靜養。”
曹二爺、曹三爺知道他們的大哥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徹底接受雙腿皆廢的事實,歎口氣,兩房人先行告退了。
曹廷安的兩個侍衛重新抬起侯爺,默然朝裡走去。
江氏跟在後麵,走一步哭一步。
曹炯沉默不語。
曹煉抱起熾哥兒,輕聲哄道:“三弟彆怕,父親不是在罵你。”
熾哥兒委屈:“那爹爹在罵誰?”
曹煉道:“誰都沒罵,隻是父親喜歡看咱們笑,你不開心,父親便會生氣。”
熾哥兒似懂非懂。
江氏聽明白了嫡長子的意思,侯爺的腿已經廢了,如果她們都苦著臉,便是再次提醒侯爺他廢了,侯爺心底的苦悶更難排解。
江氏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曹廷安讓侍衛將他放到床上,然後屏退所有人,誰都不肯見。
曹煉三兄弟告退了。
江氏不能走,她也不想走。
接過丫鬟們備好的茶水放到桌子上,江氏走到床邊。
曹廷安仰麵躺著,虎眸沉沉地盯著她。
江氏笑了笑,柔聲問:“侯爺渴不渴,我給你倒碗茶?”
曹廷安盯著她的嘴角,冷聲道:“笑什麼,我腿廢了,你很高興?”
江氏一愣,跟著被這誅心的話所傷,好不容易才憋下去的眼淚又湧了出來。
“滾,我最煩看你這哭喪臉!”
曹廷安再度破口大罵。
江氏捂住嘴,狼狽離去。
後來江氏幾番重振旗鼓,想好好地照顧他,都被曹廷安給罵哭了。
這晚,江氏繼續獨居後院,孤枕難眠。
翌日,平陽侯府的親朋好友陸續登門探望受傷的平陽侯。
江氏腫著眼睛招待客人,然而很快客人們就被曹廷安給罵走了。
阿漁、徐潛抱著阮阮過來時,正趕上江氏送一波客人出來,看到女兒,江氏眼睛又濕了。
父親重傷,阿漁本來就難受,現在見母親這樣,阿漁的淚也湧了上來。
“夫人、五夫人多珍重,侯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娘倆淚眼汪汪,客人們唏噓地安撫了一番,匆匆離去。
江氏請了女兒一家進門,疲憊地交代門房:“再有賓客來訪,隻說侯爺需要靜養,勸他們回去吧。”
門房遵命。
“娘,爹爹到底怎樣了?”阿漁扶著母親的胳膊,哽咽地問。
江氏不想讓女婿笑話,忍著淚道:“你爹的腿……總之他現在心情不好,動不動就惡語傷人,等會兒見了麵,若他又發脾氣,你與守多擔待吧,等過陣子他心靜下來,或許就不這樣了。”
阿漁都快聽不下去了,心疼。
徐潛抱著女兒,看著哭成淚人的嶽母與小妻子,他心情也很沉重。
江氏領著女兒一家進了內室。
曹廷安依然躺在床上,昨晚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不許下人幫他換衣洗漱,頭發淩亂,下巴冒出了又黑又亂的胡茬,瞧著如瘋子一樣。
“爹爹……”雄偉英武的父親變成這樣,阿漁心都快碎成了兩半,跪到床邊哭了起來。
江氏心驚膽戰地看著丈夫。
曹廷安眉峰跳動,看眼徐潛懷裡的外孫女,再看看哭得傷心的女兒,他似乎也想隱忍,但最終還是沒能控製住自己的脾氣,抓起枕頭朝地上砸去:“你也滾!跟你娘一樣都是來催我死的,把我哭死你們就高興了是不是!滾,都給我滾!”
雷霆暴怒,才一開口就把阮阮嚇哭了,仰著腦袋嚎啕大哭。
連女兒外孫女都無法平複丈夫的脾氣,江氏心灰如死,一邊哭一邊拉著女兒女婿往外走。
阮阮哭得凶,阿漁也哭得抬不起頭。
徐潛讓嶽母照顧妻子女兒,他沉著臉重回內室。
曹廷安大罵:“你回來做什麼,看我的笑話是不是!”
徐潛看著床上毫無往日雄風的男人,麵無表情道:“虧你自詡英雄,沒想到連你手下的殘兵都不如,斷手斷腿的將士我見多了,像你這樣自暴自棄遷怒妻女的還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