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買生鐵這種關鍵性戰略物資,是必然得郡中要員親自去的。
李洵在初步調查了一番郡中幾個要員家中的人員結構,以及其平日的作風後,讓人將幾個被關押起來的郡中要員帶了過來。
城中發生巨大的變故,幾個主簿都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
一開始隻是聽說龐老爺被郡王給抓了,然後郡守怒氣衝衝地帶兵出去了,沒多久,郡守府就被圍了。
來的既有郡王府守衛,又有郡城廂軍,但很明顯已經是以郡王府守衛為首。
那帶隊的頭目一聲令下,他們這些主簿,府衙裡的師爺,郡守的家眷等,全部被抓起來,分成幾間關進了大牢。
雖然打聽不到消息,但這動靜很明顯,郡守栽了。
哪怕作為看守的郡王府護衛們並沒有苛待他們,但眾人還是猶如驚弓之鳥。
郡守都倒了,他們這些猢猻,怕是也沒有好下場。
被守衛提出去的時候,幾人越發驚恐,隻以為死期將至,一見李洵就瑟瑟發抖地跪下了。
“參見郡王!”
李洵沒有說話,也沒有叫起。
幾人心中越發忐忑,趕緊為自己分辨起來:
“郡王饒命!郡守做的那些事下官沒有參與過!”
“郡王,下官對您絕無不敬之心啊,當初都是郡守不讓我們來親迎您!”
“郡王,下官都是被迫的,是郡守讓下官改的那些平民的戶籍!下官不敢不從啊!”
“郡王,下官知錯了,求您給個機會讓下官將功折罪,下官以後定然隻效忠郡王!”
幾人求饒的方式五花八門,唯獨作為郡丞的周應亭神色淡然安寧,一句話也沒說。
李洵問他:
“周郡丞,怎麼不說話?”
周應亭磕了個頭,恭敬道:
“回郡王的話,下官問心無愧,也相信郡王明察秋毫,絕不會錯殺無辜之人。”
這話讓李洵露出些笑意,清官也是會拍馬屁的嘛。
不過,這周應亭人品上確實不錯,在其餘幾個高官全都倒向郡守,選擇同流合汙的情況下,他還能堅守自己的原則。
看他家中過得清貧,便也知曉他沒有收受郡守的好處。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被排擠出了整個郡守府的權力圈子,完全被架空了。
看他往日履曆,曾經是在南邊的一個縣做縣令,沒有特彆突出的功績,但在民間口碑極好,走的時候百姓抹淚相送。
能力不算突出,但作風極好。
作為上位者,並沒有那麼多十全十美的人可以用。
心不錯,能力上不拖後腿,已經算是很理想的了。
李洵滿意地對他點點頭,和煦道:
“起來。”
又吩咐人給他賜坐。
“朝廷對前郡守的處置不知何時才下來,新郡守上任更是需要時間,在這之前,便由你統領郡中所有政務,從今往後,有大事直接向本王彙報。你可願意?”
說這話時,李洵認真地審視著對方的反應。
這話是有些玄機的。
他要讓他做的,可並非是一個短暫的代理人。
經過如今這一出,他們應該已經明白,他要整個郡的掌控權,那麼必然與未來的新郡守相衝突。
若他們愚忠於朝廷,新郡守來了,便該乖乖送上權柄,退回自己的位置。若忠心於他,便要幫他架空新郡守。
周應亭也是混跡官場多年的人了,他雖清廉有原則,卻絕對不蠢。很快便品味到李洵話中的玄機,眼中閃過深思,過了好一會兒才道:
“郡王愛民如子,下官願意!”
聽出他話中的意思,李洵微笑著看向他:
“望應亭也能堅守初心。”
聽出郡王話中的承諾,周應亭激動地一揖到地,朗聲回道:
“必不負郡王重托!”
其餘幾個官員羨慕不已,然而,郡王根本沒有搭理他們,又叫人把他們帶了下去,繼續關著。
幾人心中更忐忑了,隻覺得郡王要是給他們一個效忠的機會,哪怕讓他們當狗他們也願意。
可千萬彆直接一怒之下把他們全部擼掉,甚至悄無聲息地殺死,扶植自己的人上位。
留下周應亭,李洵讓他給自己講講郡中的情況,耕地如何,倉儲如何,民戶有多少,每年稅收又怎樣。
他身邊缺乏文官,甚至可以說是基本上沒有,全是一堆隻會舞刀弄槍操練殺敵的武將。
要理清府衙的那許多賬本自然是不可能自己來,倒不如直接問周應亭這個郡丞。
本是想讓他去看了賬本再告訴他答案,沒想到周應亭對這些數據卻是信手拈來。
他告訴他,目前郡中三個縣加一個郡城,總共有民戶三萬餘戶,人口十五萬多。
當然,這不包含那些被隱匿的人口,那些加起來,初步估算應該有二十五萬。
在前郡守等人的盤剝下,淪落為奴的良民非常多。
耕地麵積有八十多萬畝,九成都在大戶手中。
根基未穩前,他暫時不準備因為土地問題去打大戶。畢竟戰爭在即,沒必要樹敵太多。
平民的土地,等占了套河平原,根本不用愁。
而郡府與三個縣府的糧倉之中,賬麵存糧大約有三萬多石,但實際如何不能確定。
李洵心中默默算著賬,三百多萬斤糧食,而且是賬麵的,就算真的有,那平均下來也不過每人十來斤,頂多撐得住全郡一個月的口糧,還是有些太少了。
少不得要對外采買一些回來才行。
正好他抄了郡守府和龐家,金銀之物不缺,倒是可以多屯些糧食為接下來的戰爭做準備。
心中規劃好這些,他又親自去點了下府庫裡的銅,鐵存量。
銅還有八百斤。
生鐵倒是要多些,有兩千多斤,但這都是儲備來給耕農做農具的。
(若是有需要打鐵器需要購買鐵的,便向縣府申請,再由縣府向府衙申請,每個月調撥一次。)
問過上回是誰負責去鐵礦采買後,得知是工朝主簿帶人去的。
李洵將幾人的底也摸得差不多了,索性便叫人把幾個主簿一起帶來。
這些人要說做了多大的惡那也沒有。倒不是他們沒這個心或者太有原則,主要是郡守兩郎舅太貪婪,搜刮得太狠,導致他們這些底下人根本沒這個機會。
李洵如今手裡缺文官,雖然幾人有瑕疵,卻是做生不如做熟,於是還是決定敲打一番,暫時還是用著他們。
這次,幾人更加萎靡,也更加乖覺了。
李洵平聲道:
“本王最厭惡欺壓百姓的貪官惡吏,但念在爾等手中尚且沒傷過人命,便饒你們這回,允許你們將功折罪。”
聽到這話,幾人頓時心中一鬆,忙叩謝不迭。
李洵卻嚴厲道:
“先彆急著謝,把本王的話記清楚,若是無功,甚至再次犯錯,那到時候或降職,或擼官,或殺頭,便彆怪本王無情!”
幾人心中又是一緊,抹著頭上的冷汗,連忙表忠心自己一定效忠郡王,好好辦事,一心為民。
李洵揮揮手讓他們下去,隻留下了工曹主簿。
“本王查過府庫,僅兩千多斤生鐵存量,這夠打多少農具?如何振興郡中農耕?”
工曹主簿本就是負責興修水利城牆等工程性|事務的,聽到這話,忙如實道:
“回郡王,並非下官等不願意多存生鐵,而是郡中百姓對農具需求不多。這生鐵做了農具容易折斷,實在可惜,鑄鐵又價格太高,倒不如石頭木頭做的好,便宜省事。”
李洵這才想起,此時鑄鐵技術還沒那麼發達,適合做犁頭的精鑄鐵價格高的驚人,這就導致鐵農具一直沒得到大麵積普及。
難怪他上次在南郊看到的都是木犁。
“此事本王自有辦法解決。總之,郡中的生鐵儲量實在太少,這次留下你,本王是打算讓你帶隊去一趟定州鐵礦,采買二十萬斤生鐵回來。你可能辦好?”
聽到這個數目,工曹主簿心中一驚。
這個數目實在是太多了。
無他,這個數目實在是過多了。鐵是製造武器的重要原料,打造一把軍刀,最多也不過二三十斤。
郡王要的這個數,都夠打造上萬把刀了。
郡王這是打算做什麼……
可如今,似乎也沒有他討價還價的餘地。
命在郡王手中捏著,妻兒家小也都在郡城。他除了跟著郡王一條道走到黑,也沒有彆的辦法。
“回郡王,能辦好。隻是二十萬斤數目太過巨大,官辦鐵礦很難買齊,少不得要偷偷找私礦。如此,多方打點,再加上私礦比官礦貴,可能要多花費些銀錢才行。”
李洵點了點頭:
“你先回去休息,明日把一應開銷列個單子呈給本王看。”
“記住,此事不可泄露於任何人,否則本王唯你是問。”
工曹主簿鄭重道:
“郡王放下,下官省得。”
第二天,他很快來給李洵呈上來一張單子,清楚地寫上了一路采買所需要的各項花費。
首先,定州鐵礦距離郡城地八百多裡,來回路途需要近一個月。
運輸車輛人力也要考慮進去。
如此多的鐵礦,若是人力運輸,基本上就是一人配一輛板車,每輛板車大概能運300斤,至少需要配700輛車,再加700人。
再加上為了防備匪徒必須有押運,路途上需要有後勤,得再加一百二十。
這一路人吃馬嚼,路費大約需要700貫。
而700民夫,也是要付錢的,這種辛苦活,每天至少得給三十文工錢,總共需要630貫。
官礦最多買到五萬斤,作價四十文一斤,私礦則要花到五十五文一斤,兩者合計10250貫。
再加上官礦私礦的打點,各處加起來1000貫是要的。
總共,這一趟需要12680貫。
運輸不便,是這個時代的硬傷。
20萬斤鐵礦,於現代社會不過是十來輛大卡車的事,在這裡卻需要上千人花費一個月時間去運。
而且如此龐大的隊伍,一路上也必然惹人注目。
想了想,李洵又叮囑工曹主簿運送的時候分四批行動,對於鐵礦也稍微做些掩飾。
給工曹主簿開了張條子,讓他去府裡領錢,李洵便把他打發走了。
沒多久,七公主便抱著賬本子來找他了。
小姑娘在肅城住了這麼一段時間,大約是在至親兄長的府上自由自在,又能時常見到李洵,每天都心情不錯,臉上倒是長了些肉,比之前看著健康水靈了許多。
李洵讓人搬了那些抄家得來的東西回府後,她便自告奮勇地接下了盤點核算的任務。
李洵想著,她既然想做事,便可以交點事情給她做。
反正不管在哪個時代,女孩子多些本事都不是壞事。
“大哥,你知道你這次抄了多少東西回來嗎?”
七公主眼睛亮亮的,顯然很興奮。
大哥現在有了這麼多錢,她可算是不愁他在封地上會受苦了。而且,這些錢還是抄的貪官的,算是為民除害了呢。
李洵溫柔地看著她:
“看來是有結果了?”
七公主興奮地點點頭,將賬本子最後的總結頁麵翻給他看。
李洵一眼掃過去,便見上麵登記著五千畝的良田,珠寶首飾估價10萬貫,現銀與銀票合計八萬兩,字畫古董估價12萬貫,其他零零總總加起來,這兩個府邸一共抄了價值近三十萬兩白銀的東西,換算成銅錢便是九十萬貫。
當然,這其中還包括了李洵先前送去的一箱從匪徒那裡抄獲的首飾。
但即使如此,也最多比三十萬少個兩萬兩。可見郡守這些年在郡中搜刮得有多狠。
不過,這些錢到了李洵手上,卻是能派上極大的用場。
不說彆的,安排那被龐芝元等人迫害成奴的兩萬多百姓是不費力了。
他可以有足夠的錢去給他們安排崗位,發放救濟,讓他們順利地支撐到下次租賃田地獲得收成的時候。
看著那五千畝良田,李洵問道:
“這裡頭有多少已經種植了?”
七公主對此也是過問清楚了的,裡麵大多數都已經種了小麥,隻剩下五百畝還沒來得及種。
李洵道:
“聘些人來,讓咱們從京城帶來的那戶農戶去指導,把剩下五百畝地裡全部種上甜菜。”
七公主驚訝地瞪大眼睛:
“大哥,五百畝地全種甜菜嗎?我聽說那東西不太好吃,京城都不太賣的上價。”
決定要幫李洵做些什麼,七公主也是很努力地做了些功課的。
因此現在他一提,她便知道甜菜是什麼,畝產如何,因為李洵來的時候采買了很多甜菜種子,她在整理家當的時候就了解過了。
“等收獲以後你就知道了。”李洵神秘地賣了個關子。
甜菜這種東西已經傳到了大啟一百來年,但因為不是甜度太高的品種,大多是拿來藥用。連作為蔬菜都不太受歡迎。
滿以為七公主要纏著問到底乾什麼,哪知道她直接道:
“那好吧,我立刻讓人去安排。”
福了個身然後就跑了,倒叫李洵討了個沒趣,默默歎氣挽尊。
唉,妹妹性格太沉穩了也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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