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在呼喊聲中,丟下了行刑令,劊子手揮起屠刀,滿心不甘的杜茂人頭落地。
緊接著,李洵宣布了一項政令:
接下來三日,百姓與士兵都可以到城中所設的檢舉處,檢舉軍中大小將官曾經的惡行,貪|汙勒索,強|奸,殺人或致人傷殘者,尤為不赦。
城中各大施粥處旁邊,都設立了好幾個檢舉登記處。
有李洵這個郡王撐腰,再加上杜茂這首惡確確實實人頭落地,城中的百姓們都壯了膽氣,往日受了冤屈與欺壓的都紛紛湧向了檢舉登記處。
軍中也有同樣的政策。
一時間,那些往日裡作惡的將官們個個膽戰心驚,卻絲毫沒有辦法。
因為自從新的都頭到了營中,慎郡王就下令把都頭及以上將官全部關押起來了,為的就是讓他們無法去阻攔這些檢舉者。
當然,那些良知尚存,沒做壞事的,就問心無愧比較平靜。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就是相信,能為士兵和百姓做到這一步的郡王,不會讓他們蒙受不白之冤。
事實證明,他們沒有錯信這位郡王。
*
書房之中,李洵正在接見周堯薑。
休養了幾日,她已經可以下床行走,今日卻是主動求見,為的正是這檢舉之事。
去外頭看了那些排著長隊的檢舉處,周堯薑心中有些憂慮,覺得應該向郡王提個醒。
“郡王,將官之中,並非所有人都是壞人,士兵與百姓,也並非所有人都心懷良善。如今檢舉之風盛行,若有人不忿上官曾經的處罰,挾私報複,胡亂檢舉怎麼辦?”
聽到這話,李洵眼中帶上了幾分笑意。
他果然沒看錯周堯薑,這女孩和他父親一樣心係蒼生,就算曾經身處杜茂的後院,自身陷入泥淖,她也依然會給予那些後院姬妾力所能及的幫助。
如今,又擔心上了那些軍中的無辜將官。
“周小姐所言很有道理。所以,本王早就在檢舉處言明,胡亂舉報若被查出,當以誣告論處。而所有檢舉材料中,被檢舉比較多的將官,本王會讓人抽取其中一件最嚴重的進行調查,若屬實,則以此判罪。若不屬實,則繼續抽查。
而被檢舉較少的,更是要每件事都核實清楚,以免有人被誣告。”
這套流程他在燎原就做過,底下的書吏和護衛營士兵等人也是做慣了的。
周堯薑聽到這些周到的防範安排,頓時有些臉紅:
“倒是民女多言了……”
李洵卻道:
“你能想到這些並且告訴本王,我很感激。一人計短三人計長,本王也不能方方麵麵都考慮周全,說不定你下次所提的建議,便是本王沒想到的了。”
聽著耳畔清潤溫和的聲音,周堯薑想起,她和妹妹住在將軍府,對整個府邸幾乎都是暢通無阻的,她每次晚上睡不著,帶著丫鬟出來走動,都能看到郡王的書房亮著燈。
白日裡他也天不亮就起來了,打拳練劍後,便一整天都在外忙碌,休息的時間最多兩個時辰。
身上肩負著兩城兩郡數十萬軍民的生計與安危,如何能不殫精竭慮呢?
他救了她全家,讓自從娘死後就一直死氣沉沉的父親恢複了精神,讓她和妹妹都有了安全無憂的生活,她一直很想自己也能幫他做些什麼。
雖然今日沒能幫到他,但聽他這麼說,她便一點都不氣餒了。
他說過的,她可以建功立業,比男子也不差什麼。她相信自己總有一天能找到可以幫他的事!
*
花了十天時間,終於將卷宗整理清楚,對於將官們的處決也下來了。
殺人,強|奸者一律公開斬首(1),其餘致人傷殘,搶奪民財,貪汙勒索等罪名,則全部送到河原去服苦役。
上梁不正下梁歪,杜茂手下的參將,副將,大部分營指揮使,幾乎全都沾染了死刑的罪名。
這些人與二十多個參與了殺人強|奸的都頭一起,被綁在樊城守軍大營門口,當著營外的百姓,與營內的士兵,被殺了個人頭滾滾。
殺了人,宣判了其餘人等的罪名與判決,李洵對下頭觀看行刑的全體將士訓話道:
“你們之中,絕大多數人都是貧苦出身,本王相信沒有人比你們更理解普通百姓的苦處。本王希望手下的軍隊,是愛護百姓的正義之師,還望各位將士勿忘出身,勿忘初心,從此以幫助保護百姓為己任!”
“須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們愛護百姓,人人愛護百姓,那麼即使你們不在家,也有人愛護你們的妻兒老小!”
“檢舉製度會繼續留存,若有人以為一朝披上了一點官皮,便可以把普通百姓不當人,隨意欺壓手下士兵,剛才斬首的那些便是你們的未來的下場!”
一番話落,大營外圍觀的百姓們首先叫起好來。
郡王這樣的要求,他們先前聞所未聞,可誰希望自己平日裡遇到的都是些兵老爺呢?若真能如郡王所說,當兵的都愛護幫助他們,那可真是太好了。
不管能不能做到,郡王能當著百姓的麵,公開這樣要求手下的兵,便是真的方方麵麵都在為百姓著想了!
那些打開城門迎接郡王入城的將士們,可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營內的士兵們也跟著響應起來。
當兵最大的苦,不是每日操練的辛苦,也不是上陣殺敵的恐懼,而是上官的欺壓。
一旦入伍便是終身,若遇到一個歹毒的上官,不僅克扣你軍餉,還把人當牛馬使喚,動輒打罵,那真是一輩子也無法翻身的絕望。
如今有了這檢舉製度,他們就終於不用再為此擔心了。
果然到了郡王手下,日子就越來越好過了,一切都是充滿希望的新氣象。
而那些能堅守住底線的將官們,也都全部恢複了原位,繼續統領著原本手下的軍隊。
看著被處死或者發配去做苦役的同僚,他們慶幸自己一直以來的堅持,也深深感激著郡王的明察秋毫,沒讓他們蒙受不白之冤。
一場審判大會以及繼續存在的檢舉製度,讓整個樊城守軍的風氣都為之一新。
而各個來自護衛營的新任都頭,營指揮使,以及陽鉞這個副將,還有李洵的親自監督,也讓整個樊城大營的訓練逐漸走上了正軌。
終於將樊城的一乾事宜捋順,李洵又去河原巡視了一趟,便回樊城帶著周家姐妹二人一起回到了肅城郡王府。
他答應過周如植,要照顧保護他的兩個女兒,自然是不會將她們單獨留在樊城,也不可能帶著她們東奔西跑,所以還是送回郡王府,由妹妹照看比較合適。
因為早就寫信回去交代過此事,七公主對此並不驚訝,並且早早就在府內給兩姐妹收拾好了住的地方。
同為女子,七公主對兩人的遭遇很是憐憫,也未對她們臉上的刺字表現出任何異樣的情緒。
隻柔聲跟她們說,以後她們就住在她旁邊的院子,缺什麼都可以找她,千萬不要拘束,不要委屈了自己。
還估摸著她們的身材讓人做了些衣服,買了首飾,讓她們先穿戴著,過兩日再安排裁縫給她們量身定做。
這種細致的小事,李洵就從未想到過。
見妹妹說話做事如此周到妥帖,李洵心中很是感慨。
她小小年紀能做到這一步,也是不容易。隻怪他無人可用,才讓她不得不擔起這樣的責任。
不過,能成長起來總歸是一件好事,以後不管她結婚不結婚,都能自己立得住。
正說著話,外頭便有親衛來報:
“郡王,萬德貴他們領著流民進城了,這次有三萬多人,東門那邊人手不太夠。”
如今天氣寒冷,而河原又有較多餘糧,李洵早就決定再招攬一些流民,也讓多一些人得以活命,上次流民到後沒多久,便又把萬德貴調回了肅城,讓他帶著一批人和錢,去路上再收容些流民回來。
去了近一個月,看來正好是今日回來了,倒是成果頗豐。
聽到親衛這話,李洵微微皺眉:
“怎麼會人手不夠?肅城廂軍何在?”
如今郡城內的廂軍規模可是有三千多人,安置幾萬流民哪有不夠的道理。
親衛解釋道:
“回郡王,是登記的人手不夠,郡守大人說,如今年末歲尾的,府衙裡的書吏都派出去核稅了,廂軍中識字的人也不多……”
這倒真是讓李洵有點犯難。
上次安頓流民,便是從廂軍裡找了兩三個識字的人來做的,但當時隻有一千人,和這次的三萬多人完全不是一個數量級。
偏偏又趕上了年末,府衙的書吏也無法借調,確實有些麻煩。
“婉兒,府中識字的丫鬟小廝有多少人?”
他首先想的便是從郡王府找人。
七公主想了想,道:
“府中下人,識字會寫的人不多,恐怕也湊不了幾人,我先去點點,若不夠……要不從城中的商戶家裡,找幾家借幾個賬房來?”
李洵正要點頭,便聽七公主身邊的周堯薑發話了:
“郡王,公主,民女這邊有個辦法,不必這麼麻煩,不知道是否可行。”
李洵知她是個聰慧有眼界的女子,聞言道:
“你且說說看。”
周堯薑低聲道:
“和我們一同回來的那些姐妹,有好些都是官宦之後,我們這樣的人,從小學管家,都能寫會算,也不像其他大家閨秀一樣不便出來見人,您要是不嫌棄,大可以派我們去。”
這話叫李洵恍然大悟,他倒是沒想起這一層。
這次他回來的時候,順便把樊城軍營裡的營|妓,還有那些被殺的將官家中願意服從他安排的侍妾等一起帶回來了。
他不講究犯官家眷要充軍這一套,也不想在自己軍中留下營妓這種對女子來說過於殘酷,對士兵來說也很不健康的存在,便把這些人全部帶了回來,準備像之前一樣,給她們安排一份生計。
他對這些人接觸很少,不太了解她們,倒是沒想到這其中還藏了許多人才。
他手下都是一群當兵的,大多出身貧苦,能有那個覺悟和機會去識字的非常少,倒不如好好把這些人利用起來。
而且,文書工作本來就很適合體力弱勢的女孩子。
“這倒是個好辦法。你趕緊去叫人,讓她們準備一下,便立刻隨本王去東門救濟所吧。”
“遵命!”
周堯薑眸子亮亮的,臉上難得的有了一絲笑意,福了個身便腳步輕快地叫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