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眸中帶上了一抹笑意:
“周小姐有話直說便是。”
被李洵一眼就看穿了意圖,周堯薑心下有些赧然,但想到自己的目的,卻不想做扭捏之態,叫郡王看輕了去。
她把自己想成一個謀臣,平靜自然地道:
“民女觀郡王軍中,似乎缺少識文斷字之人,這對常勝之師來說,絕非長遠之計。”
聽到這話,李洵眼中不禁露出幾分驚喜與讚賞來。
他一開始對周堯薑的特彆相待,大多數是因為周如植。很少一部分,則是出於現代思維裡對女性的人道主義關懷。
他對這個時代的女子並不了解,印象大多來源於原主的記憶,雖然覺得周堯薑這女孩胸襟見識與彆的女子不一樣,卻並未期待她能幫他辦什麼事。
在他看來,這個時代對於深閨女子辦事能力的培養非常有限,很難委以重任。
勉勵她的話,也僅僅是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而已。
可她這屢次三番的建議,卻讓他覺得必須重新評估這女孩了。
他或許不應該隻把她當做周如植需要照顧的女兒,而是應當把她當成一個如同林樂慶他們一樣的幫手。
看她積極建言又四處奔走的樣子,似乎也並不忌諱所謂的男女大防,那麼,他為什麼不真的好好培養並重用她呢。
或許從古代到現代的女孩子都是一樣,隻要給她們機會表現,她們的辦事能力其實不亞於男人。
“所以,你有何建議呢?”
李洵麵帶鼓勵地看著她。
聽他主動詢問自己的建議,周堯薑大為振奮:
“民女覺得,可以先從都頭一級的將領開始,教授他們讀書寫字,然後再逐步向隊長普及。而教書的人選,倒也不必勞煩那些衙門裡做大事的先生們,就派從軍營裡接出來的姑娘們便可以。她們雖說沒什麼大學問,教人啟蒙卻是足夠了。”
“而且,她們都是些可憐人,隻要能安身立命就足夠了,也不必給一般讀書人那麼多工錢。”
關於手下士兵文盲率極高這件事,李洵其實很早就意識到了。
隻是那時候時間太過緊迫,士兵與將官們又要剿匪,又要適應新的訓練體係,新的武器,還得時常協助府衙那邊處理一些政務,根本忙不過來。
貪多不爛,而且他也沒有足夠的人手去教課,所以便沒有強行把文化課的要求也加上去。
如今他已經坐擁四地,手下數萬兵馬,新式武器震天雷的研發與生產也趨於穩定,算是有了能自保的實力,便確實可以將此事提上日程了。
不然,手下儘是些文盲將兵,學陣法變陣都吃力,更彆提讓他們獨當一麵指揮大部隊和做其他管理工作了。
營指揮使一級都是從原本的都頭升上去的,文化素養尚且還能湊合,如今許多都頭卻是從隊長甚至普通士兵升上去的,確實急需做好脫盲工作。
聽著周堯薑的話,李洵有些好笑:
“減工錢倒是不必,本王不缺這點錢。她們的工錢可以按府衙的書吏們算,每人每月一千五百文。若教學任務完成得好,還可額外給獎金。”
說著又正經地跟周堯薑討論:
“本王唯一顧慮的,便是她們是否願意去。畢竟她們大都才從軍營裡出來,恐怕會害怕再次麵對軍營中出來的將兵。”
他是男人,自然更了解男人的心思。
這又不是現代社會,由一群女老師去教這些不知禮數的大老爺們讀書識字,那些都頭隊長們對她們能有幾分尊重還真不好說。
他會製定一係列的規章製度來保障老師們的安全與教學效果是一回事,那些女孩子是否敢去,是否有麵對這些困難的勇氣又是另一回事。
周堯薑坦然道:
“此事還得問過她們才知道。不過,我相信她們連流民堆裡都敢去,有如此高的月銀,還有郡王您撐腰,沒道理不敢重返軍營。”
李洵點了點頭:
“這事便交給你來負責,稍後你可以先去問問她們的意願。另外,還有些細節本王要給你交待清楚。”
周堯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交給我?”
李洵溫和道:“若是不想做也沒關係,本王可以再去找其他人來負責。”
“不不不!我願意!”周堯薑連忙道。
她隻是太驚訝又太驚喜了,完全沒想到郡王會將如此重大的事情交給她來做。
可重任壓到肩頭,她卻隻覺得興奮又期待。
自幼跟著母親博覽群書,母親常常可惜她生做了女兒身,無法入仕建功立業來光耀祖宗,因此常常覺得很對不起父親。
她也時常不平,為何隻因為是女兒身便連摸一摸科舉門檻的資格都沒有,更遑論出仕經世濟民了。
可現在,郡王給交給她的差事,與學政無異,豈不是能讓她像男子一樣,真正為這個世道做些有用的實事。
往大了說,這叫開啟民智,可不比父親做的事情差呢。
李洵早就知道她不會拒絕,含笑道:
“既如此,那本王便給你好好交待下細枝末節。”
他要交待的,主要是教材編撰,以及教學方法的問題。
因為是脫盲班,時間緊任務重,便不可能像是一般孩童啟蒙那般悠閒和全麵。在內容上必然要做些取舍,方法上也必須高效。
內容上,必須讓將官們學習後,能更好地理解陣法,旗語等,能更容易地管理手下士兵。他若有政務相關的差事比如登記核查一類的派遣給他們,也必須能應付得來。
教學方式上,必須儘可能簡單易懂,儘量讓將官們在兩三個月內掌握日常所需的字詞和加減法。
畢竟,這事最好在春天前完成。
北方的冬天會一直持續到來年二月,冬天不適合打仗,雙方都不會動兵。
而到了春天,經過一冬的消耗,北戎那邊秋季膘肥體壯的駿馬會變得消瘦,又正值牲畜與女性繁衍的時節,是他們最虛弱的時候。
若要攻打,此時便是最好的時機。
到時候說不定會有機可乘再占些領土,軍中便會漸漸忙碌起來了。
所以最近這段時間到來年三月前,是最好的學習時間。
如此,便需要快速地重新編撰出一套掃盲教材,且討論出高效適用的教學方法。
這些事要花費很大的精力,他一直沒時間做,如今正好有人可用,便不如交給她們。
他還是很相信群眾的智慧的。大不了等她們列出章程後,他再親自把關進行指點,如此便能省時省力又達到更好的效果。
聽著李洵的各種要求,周堯薑這才明白,原來郡王對於教授將官們識文斷字其實早就有了規劃。不由得有些慚愧,剛才她還有些沾沾自喜自己想到了郡王沒想到的事情。
不過,郡王如此信任她,她自然也不能辜負,務必早些拿出條理來才是。
“那民女就先不叨擾郡王了,等寫好了條陳,再來請您定奪。”
李洵看她小小年紀一本正經的樣子,倒覺得跟七公主一樣有些小大人般的可愛,不由笑著道:
“都要為本王辦差了,還自稱民女麼?怎麼也得是個屬下了。你的任務重,月錢就給你暫定為五貫如何?”
對上李洵如沐春風的溫柔笑容,周堯薑愣了愣,隨即也跟著笑了:
“那屬下便多謝郡王了!”
說完就一福身,帶著笑出來的小梨渦雀躍地離開了書房。
走到那些軍中帶回來的女子們居住的院子,她便又變成那位沉穩的周大小姐了。
將所有人召集到院子裡,她便對她們宣布了郡王打算給軍中的將官們啟蒙,問她們是否願意去軍營授課,又說了一應待遇。
眾女子比她先前還驚訝。
“郡王真的這麼說嗎?讓我們去當都頭們的夫子?”
宋憐憐最早發聲,其餘人也都漆刷刷地看著她。
周堯薑無比肯定地道:
“自然,郡王親口說的。但他也不願勉強你們,所以你們先好好想想,願意去的,今天晚上之前來找我登記。”
她話音剛落沒多久,便聽一個冷清的聲音道:
“不必到晚上了,周大小姐,我現在就可以登記!”
說話的是張巧奴。
此時的她,邁步向前站在周堯薑身前幾步開外,身體站得板板正正的,完全沒有了以前煙視媚行的做派,嫵媚的臉顯得有些冰冷肅然,可渾身卻像是有火焰在燃燒一般,讓她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重獲新生的蓬勃力量。
和她一樣的還有其他好些個女孩子。
她們緊隨其後道:
“承蒙郡王看得起咱們這些低賤之人,交給我們如此重任,我們又豈能辜負!”
“沒錯!郡王金口玉言,他既然都覺得咱們能做,咱們就沒什麼不能做的!”
“誰說女子就不能教授學問了,我以前還在家教過我弟弟讀書呢,他那麼調皮也一樣被我製住了!”
“正正經經做女夫子,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出路了!”
最後,竟是所有人都報名了。
周堯薑看著她們鬥誌昂揚的樣子,也跟著彎了彎嘴角。
她就知道,她們都會答應的。
以前多少苦難都捱過來了,如今有了新生的機會,從此能有一份體麵的工作,自食其力養活自己,哪怕有些困難,又有誰會退縮呢。
“既如此,我便把大家的名字都登上去,上報給郡王了。”
看著她端秀的字體在紙上寫下眾人的名字,不少人都悄悄紅了眼眶。
她們是真的熬出來了。
若沒有郡王,她們不會有這樣的好日子。
一定得好好做事,方才對得起郡王的這份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