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嘉佑帝滿腦子都隻有一個念頭,怎麼可能!
李洵那逆子怎麼可能有如此驚天絕地的能耐,單憑手頭三千人便殲滅十倍的北戎騎兵,占領那麼廣闊的領土!
從來都隻有北戎騎兵以少勝多,何曾聽說過大啟官兵以少勝多打贏北戎?
更何況,李洵帶走的隻有一千精兵,其餘兩千都是禁軍派去湊數的中下兵。
就憑這樣的三千人馬,沒錢沒糧,就算他咬牙招兵買馬了,當地也沒有足夠的兵源,更沒有武器。
不對!
想起前往燎原至今未未歸的第二支欽差隊伍,嘉佑帝突然不安起來。
李洵手裡沒有兵,可燎原,樊城都是各布置了兩萬大軍的!
如果那逆子將兩位邊軍守將都拉攏了,他手裡就有四萬大軍。
可樊城還好說,燎原的袁晨升怎麼可能被他拉攏,其祖父曾經是帝師,其父袁侍郎也是他的嫡係,這樣的人根本不可能背叛他!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時間,嘉佑帝心中疑竇叢生。
有那不長眼色的,當場就恭賀起嘉佑帝來,帶得整個朝廷一片恭賀呼聲。
更有甚者,當場就向嘉佑帝建言,說既然大皇子有如此大才,不如將整個北疆邊軍交給大皇子統帥。
嘉佑帝氣得內心快要吐血,他是瘋了嗎,將幾十萬大軍的統帥權交給李洵那逆子!
這個不會看眼色的蠢貨!
心中再生氣,他麵上還得做出淡然無波的樣子:
“捷報暫且存疑,待欽差回來確認後再做定奪。”
強行將所有歡欣鼓舞凍結下來。
若是識趣的,自然是不會再將此事外傳,可整個朝堂並非都在嘉佑帝掌控之下。
比如太子李玄,就是聽說了此事後很難高興起來的。
一離開朝堂,他就收起了臉上的假笑,一雙眼睛裡充滿了陰鶩。
因為他開始懷疑事情是不是真的像朝臣們猜測的那樣,李洵突然遠走北疆,其實是受皇命特意去潛伏,實際上是為了趁北戎不備大肆進攻。
想到李洵可能有如此大才,他心中的嫉妒就像毒蛇一樣開始翻湧起來。
李洵居長,又立下奇功,必然動搖他的太子之位!
他心中又慌又亂,趕緊跑到長春宮去找自己母後商議。
禦前大總管新舊交替,容皇後趁機在宮中重新安插了不少人手,因此太子到的時候,她便已經聽說朝堂上發生的事了。
“母後!竟有人說要讓李洵做北疆邊軍統帥,你說父皇不會真打算這麼乾吧!”
見他慌張的樣子,容皇後微微皺眉,冷聲道:
“我看你是糊塗了!二十餘萬大軍的統帥權,從劉淵那樣的純臣手裡交到大皇子手中?你父皇是有多蠢才會答應這種事?”
聽到自家母後的話,李玄的心頓時便安定不少,神色也轉憂為喜:
“這麼說,就算咱們不插手,父皇也絕不會同意……”
容皇後卻道:
“恰恰相反,咱們不僅要插手,還要助李洵一臂之力,幫他搖旗呐喊,奪取北疆邊軍統帥權。”
“母後!”
李玄震驚極了。
母後這是瘋了嗎?
容皇後看了兒子一眼,心中默默歎息,這兒子也不知道是像誰,一遇到李洵的事,就如此看不清形勢。
到底是親兒子,隻能慢慢教。
她耐心地與他分析起如今朝中的形勢。
大皇子遠走北疆後,嘉佑帝已經趁機收攏了他身後的大半勢力,如今更是即將徹底瓦解林相手中的勢力。但凡嘉佑帝全部得手,下一個收拾的必然是她和太子以及他們身後的容家嫡支。
利益動人心,哪怕庶兄容兆再怎麼信誓旦旦地保證不會與本家離心,卻也還是送了自家的女兒進宮。
如今那小丫頭更是懷有身孕。
她若動手,反而直接讓容兆與他們離心,可若不動手,嘉佑帝下一步的屠刀會落到哪裡已經毋庸置疑。
她是絕不可能引頸就戮的。
讓嘉佑帝無法動手的唯一辦法,便是借著這個機會,再次把李洵扶起來。
她相信李洵自己也有這意思,隻不過從向嘉佑帝搖尾乞憐的狗,進化成了會主動搶肉吃的狼而已。
他既然選擇將消息傳回京中,為的便是重新樹立在朝中的影響力。
他本就居長,又立下這麼大的軍功,肯定會有不少人再次聚集到他身邊。
嘉佑帝曾經想讓他們和大皇子黨鬥,自己坐收漁翁之利,那他們如今為何不能效仿!
*
“陛下,大事不妙!”
陳旺急匆匆走進勤政殿,壓低了聲音稟報道。
嘉佑帝停下了手中的筆,沉聲問道:
“什麼事如此慌張?”
陳旺道:
“是大皇子的事。如今京城有許多書生奔走呼號,打算組織人寫萬民書向陛下請願,請封大皇子為伐戎大將軍,指揮對抗北戎的所有戰事!”
前兩日大朝後,明明嘉佑帝已經明顯表現出對那份捷報的不喜,但不知道是什麼人,依舊膽大妄為地將這消息傳遞了出去,並且讓百姓們深信不疑大皇子確實光複了河原,打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勝仗。
如今整個京城的百姓都在自發慶祝河原光複,都在傳頌著大皇子的豐功偉績。
一些書生更是對大皇子推崇不已,寫了好些詩詞來讚頌他。
又因為對北疆戰事不利的局麵極為不滿,許多人都覺得應該讓大皇子來主導北疆戰事。
嘉佑帝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
伐戎大將軍……竟不僅想要奪取北疆的所有兵權,連清河邊的十幾萬禁軍也一並覬覦上了。
“這些刁民總是如此輕易就受人挑唆!究竟是什麼人在背後搗鬼?”
陳旺道:
“目前還未查出罪魁禍首。”
嘉佑帝咬牙:
“繼續查!”
說完卻又很快改口道:
“不,你讓京兆府貼告示,宣揚臨陣換將的危害,並且告知所有人,河原光複之事的真實性尚待確認,切不可信謠傳謠。”
做這事的人其實也不必查,總歸是會從中獲利的。
算來算去,無非就是兩方麵的勢力。
首要懷疑的,便是李洵賊心不死,想通過戰功奪取兵權。
其次便是皇後,想攪混水扶植起大皇子與他這皇帝作對。
無論是誰,他都絕不會讓他們得逞!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竟然不止是民間,連朝堂之中,也漸漸有了這樣的聲音。
除了一些迂腐的老臣們,便是容氏一族的黨羽,好些人在朝堂上請命,痛陳劉淵指揮不力,空耗國財,強烈要求將對北戎作戰的所有指揮權交給大皇子。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讚成。
其餘幾個皇子身後的那些勢力,受他授意的帝黨,都是堅決反對的,斥責這些人主張臨陣換將,居心不良,還說大皇子取勝隻是偶然,作戰範圍也小,不及劉淵經驗豐富。
整個朝堂吵成一團。
而民間的聲音卻是越來越不可壓製,越來越多的百姓自發奔走呼籲寫萬民書,要他把對戎戰事指揮權交給大皇子。
對於朝廷遲遲不肯響應,還找借口各種推諉,民間甚至有聲音說,是不是他這皇帝嫉賢妒能,生怕大皇子獲得兵權威脅到他的皇位,所以才不顧大局,不肯將兵權交給大皇子。
親耳聽到陳旺支支吾吾地轉述這樣對他名聲不利的傳言,嘉佑帝氣得當場就砸了硯台!
可他知道,此事絕不能再放任了,必須得快刀斬亂麻地處理。
他咬牙切齒地下令:
過了一兩個時辰,林德康才在宮人的攙扶下來到勤政殿。
這個做了十九年右相的老匹夫,如今頭發全白,眼窩凹陷,走路也顫顫巍巍,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命不久矣的灰敗之氣。
一見到他,林德康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求陛下饒了小兒!臣願辭官回鄉,三代內再不入仕!”
嘉佑帝利目微眯,衡量著他開出的條件。
如今朝堂的局勢,是絕不能再讓林德康繼續待在右相的位置上的,卻也不能像先前打算的那樣讓他去死了。
辭官不夠,最好是絕對不要再留在京城,以免那些人依舊往他身邊聚集。
失去了林德康這個黨魁,有心支持李洵的勢力便沒了主心骨,隻能偃旗息鼓。
三代不入仕,足以對任何一個世家造成毀滅性打擊。可見這老匹夫死到臨頭了,還是覺得親兒子的命比權勢更要緊。
那麼,他便正好可以利用他兒子的命,解了眼前這困局。
“林相,不是朕不給你臉麵,而是林程屢犯重罪,朕要再輕易饒恕他,朝綱國法說不過去。”
林德康誠惶誠恐地道:
“還請陛下明示!”
嘉佑帝道:
“念在你年紀大了,朕可以準你還鄉江南。但主動辭官不足以顯示懲處之意,朕必須以教子無方,縱子無狀的罪名罷黜你。而你感念皇恩,自慚形穢,在朝堂上立誓三代內絕不入仕,且林程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須仗責五十,幽禁於江南皇莊十年,如此方可服眾。”
如此,才能既讓林家離開京城,又不至於逃出他的掌控。
仗責林程,讓其留下殘疾,也能徹底杜絕其再出仕的可能性。
林德康眼中閃過一絲沉痛,最終還是認命般地俯身叩頭:
“謝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