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平時,他的命令一定會得到很好的執行,與大啟的騎兵正麵拚殺,必定能消滅對方很多兵力。
可這些北戎兵剛剛遭遇了生平的首次震天雷襲擊,甚至不明白那到底是什麼,隻覺得隨時都可能再被中原人扔過來的恐怖鐵球收割性命,哪裡肯再回去,隻一心本能地往前跑。
被他召集回來的隻有兩千人左右。
這些人一往前衝,夏金良就下令:
“投手準備!”
“震天雷投擲!”
一波小號的震天雷一炸,那些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才跑回來的北戎兵們頓時被嚇得掉頭就跑。
夏金良這邊又換了弓箭手在前射擊。
北戎兵越是隻顧著逃跑,就越容易被收割。
一時間,北戎士兵死傷慘重。
眼見著城中還有更多的步兵衝出來,哈丹□□也慌了。
大多數士兵如今都無法再戰,就算他堅持要反擊,也沒有作用。他身邊能聽令的人太少了,他絕不能成為第一個被俘的北戎台吉!
他當機立斷道:
“撤!”
然後直接調轉了馬頭,在護衛的保護下往護城河方向跑去。哪怕身邊的人不斷在中原人的亂箭下倒下,他也無法顧及。
等完全擺脫了對方的追擊,所有人都跑累了停下來,哈丹□□一看人數,頓時嘔得要吐血了。
他引以為傲的北戎大軍,幾乎損失了接近三分之一!
那可是兩萬人!
蘇德損失了五萬多部眾,便成了整個汗國的罪人,而他這兩萬人,又能好到哪裡去!
父汗明明是有意讓他來立功的,還特意又給他調集了三萬援軍,他卻損失如此重大,如何對得起父汗的期許。
一時間,哈丹□□惱恨極了。
*
而夏金良他們這邊,劉淵的步兵們趕上來的時候,連北戎大軍的尾巴都沒摸到。騎兵倒是還好些,趕上來的時候,跟著一起射了幾箭。
可即使如此,看到這滿地屍骸,再看北戎大軍丟盔棄甲的樣子,眾人還是忍不住歡呼起來。
哪怕是以前犧牲最慘烈的時候,他們也從殺過這麼多北戎蠻子。
這一刻,所有人心裡都充滿了大仇得報的暢快。
在士兵們的歡呼聲中,劉淵感官複雜地走到了夏金良麵前,由衷地道:
“慎郡王麾下的戰力,確實名不虛傳!老夫佩服!”
不管慎郡王麾下的軍隊抱著什麼樣的目的來,可他們的確解了鼎德之危。若有這樣的強旅鎮守整個北疆,又何愁百姓再被北戎鐵蹄踐踏。
雖然夏金良自己也是頭一次殺敵這麼多,但為了在劉淵這當朝名將麵前維持慎郡王麾下的威名,還是強作淡然道:
“郡王常說,我們取勝,大多數是因為武器之利,大將軍過獎了。你們鼎德守軍能守住鼎德數十年而不讓北戎越雷池一步,也同樣非常出色!”
“若非受限於戰馬,你們原本也可以取得更輝煌的戰績。”
這話讓周遭的鼎德士兵們,深有所感。
見慎郡王麾下之師,取得如此好的戰績也完全沒有趾高氣揚,反而誇讚肯定了他們的鎮守之功,鼎德守軍們對這遠來的友軍印象更好了。
友情互誇了一番,夏金良命令一部分人去打掃戰場,統計戰功,看向那密密麻麻瑟縮在城牆下的軍奴們,卻不由自主皺了眉頭。
那些北戎蠻子,簡直不把中原百姓當人,這些軍奴裡,不僅有青壯年的男人,甚至有老弱婦孺。
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正守在一個老人身邊放聲大哭。
老人顯然是受了重物擊打,腦袋都少了半個,滿身是血,已經斷了氣。
還有一個男人抱著一個腸子流了一地的婦人,滿臉的麻木絕望。
這城牆下,有許許多多百姓的屍骸,到處都是鮮血,耳中滿是夾雜著痛苦與恐懼的哭聲。
這些少說有一半是死傷於友軍之手的。
可鼎德守軍又有什麼辦法,敵人就是想渾水摸魚,這才驅逐了這麼多百姓做馬前卒,為他們抵擋攻擊。
若守軍心軟,那就會給敵軍可乘之機衝上城牆,打開城門,再將全城的軍民都屠戮乾淨。
打了大勝仗的狂喜在腦海中潮水般地退卻。
他們若沒遇到慎郡王,若沒有慎郡王造出來的這神兵利器,也同樣會麵臨如此揪心的選擇,親手殺死許多自己守護的百姓。
見他這明顯是一軍將領的人物,麵色不善地騎馬走來,城牆下的軍奴們害怕極了。
畢竟,他們可是幫著北戎兵一起衝擊了這座朝廷的城池。
最前頭的人趕緊跪地磕頭求饒:
“將軍饒命!將軍饒命!我們都是被逼的!”
那男人一喊,其餘人也醒過神來,生怕遭到遷怒被殺死,也紛紛跪地求饒。
一時間,就連喜悅的守軍與慎郡王麾下士兵們,也都跟著沉默了。
他們不是沒良心的兵痞,平時接受著保家衛國思想教育的他們,百姓之痛,猶如痛在他們身上。
看著城牆下的慘狀,鼎德守軍心中無比愧疚,許多人忍不住掩麵而泣。
而慎郡王麾下的士兵們,則是純粹的痛恨憤怒。
“該死的北戎蠻子!”
“這些畜生,根本就不是人!”
“郡王說得對,就是該打到北戎王庭,抓了他們那些好戰的貴族全部砍了,滅儘他們最後一兵一卒,我大啟國土才能安寧!”
許多人惡狠狠地罵道。
夏金良心中也非常難受。
他怎麼會不知道,他們是被逼的。
毫無反抗之力的百姓,麵對那麼多北戎大軍,哪有說不的餘地。
“起來!都起來!”
他高聲道。
“本將知道你們是被迫的,不怪你們!鼎德守軍也不怪你們!如今我們趕走了北戎蠻子,大家都獲救了!”
聽到這話,數萬軍奴百姓們頓時喜極而泣,整個城牆下哭聲一片。
夏金良又轉頭看向麵色凝重悲戚的劉淵:
“大將軍,這些百姓們家園儘毀,無處可去,不知可否讓他們在城中暫時安置?”
劉淵自然是不會反對,立刻讓人去準備,然後組織這些百姓進城。
待劉淵安排好這些,夏金良想到慎郡王的交待,對劉淵道:
“劉大將軍,還請借一步說話。”
劉淵深知,他必然是有要事商量,便帶著夏金良進了南城樓下的臨時帥帳,屏退了左右。
“大將軍,天沙城眼下情況如何?”
夏金良問道。
劉淵已經得知朝廷發兵援助鼎德,多半是慎郡王在暗中運作,倒也沒有隱瞞,道:
“朝廷批文說,會發一萬禁軍精銳騎兵攻占天沙城。我已經派了好幾個斥候兵出去,五天前回來的人說天沙城還沒動靜,最後一批還沒回來。”
其實天沙城離鼎德並不遠,但中間隔了一座蘭阿山,十分陡峭,不便馬匹行走,所以北戎並不從天沙城來進攻鼎德東門,鼎德也很難翻山去攻打天沙城。
夏金良道:
“那便再等等消息。”
說來也巧,當天下午,劉淵派出去的斥候兵便回來了。
見夏金良關注天沙城的消息,便叫了他來一起聽。
劉淵麾下的將領們,對這位援軍將領非常敬佩感激,倒是一點也不排斥。
夏金良進來,他們紛紛站起身來,恭敬地向他行禮打招呼。
夏金良也一一友好回禮,幾人分彆落座,這才叫了斥候兵過來,說起了天沙城的情況。
原來,這斥候兵之所以這麼久沒回來,主要是自覺鼎德危急,見天沙城沒動靜,便繞過天沙城,往更東邊的地方去打探消息了。寄希望於能遇到來援的禁軍,請他們來解鼎德之危。
說到這,他先請罪自己的自作主張,劉淵沒有怪他,讓他繼續說。
那斥候兵便道:
他在距離天沙城東七十餘裡的嶺台打探到了那一批來援禁軍的消息。
據說那些禁軍,不知道怎麼和當地大戶們發生了衝突,大戶們組織家丁私軍還有當地百姓,和禁軍打起來了。
聽說戰況還挺激烈,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打完。
所有將領都一時無語。
“這搞什麼鬼啊!鼎德等著他們來救急,他們在路上和百姓打起來了!”
“就是,朝廷的批文都下來這麼多天了,他們和批文一起出發,還說星夜兼程輕裝上陣,還以為他們早就該到了,結果現在還在路上耽擱著!”
“軍餉屬他們拿得最多,軍需也是最好的,辦事卻這麼不靠譜!”
“要真要等著他們來救急,鼎德城早就破了!多虧有慎郡王派來了夏將軍這及時雨!”
夏金良沒有跟著一起抱怨,而是沉吟了一會兒,道:
“劉大將軍,鄙人來之前,郡王曾有吩咐,若是天沙久攻不下,則令我等助力拿下天沙。如此,你們打通了與朝廷連接的通道,有了朝廷援助軍需與兵力,才算真正脫出了困局。”
其餘將領們都很驚喜,心中暗自道,慎郡王竟是如此體貼,不僅送來了戰馬,連這樣的後路都為他們考慮到了。
唯有劉淵,眼中閃過一絲隱憂。
若慎郡王的人入駐天沙城,可算是徹底卡住了鼎德極其以西各邊城的命脈。這一招,甚至比占據沿途邊城還要狠。
夏金良繼續道:
“如今即使禁軍趕到,他們在嶺台的動靜怕是也已經驚動了天沙城的守軍,很難達成突襲的戰果。鄙人愚見,不如我們雙方配合,今日立刻出發,翻越蘭阿山,從西邊將那天沙守軍打個措手不及!”
劉淵深知,如今出兵其實確實是最好的時機。
哈丹部眾剛剛在鼎德附近戰敗,若等他們回過神,是很有可能增兵維護天沙這個唯一的向北通道的。
如今戰事剛過,他們就算想到回防天沙,等往南迂回繞回天沙城,也需要時間。
他們此時行動,勝率很大。
隻是,真的要把天沙城交給慎郡王嗎?
“夏將軍,此事關係重大,還請容老夫再想想。”
夏金良見劉淵猶豫,心中略一琢磨,便明白了他的顧慮。
想起郡王信中的交待,站起來誠懇地道:
“劉大將軍完全可以放心,慎郡王臨行前就交待過了,我等隻是襄助你們拿下天沙城,等天沙城事了便回燎原,不會在天沙城和沿途任何一城留駐一兵一卒。”
“劉家幾十年來為大啟鎮守邊疆,勞苦功高,我們絕不會陷你們於險境。”
“我夏金良,可以當著雙方全軍士兵立誓,絕不違諾!”
軍隊將領的信譽何其重要,當著全軍的麵立誓,便不可能會反悔。
劉淵蒼老的麵容上,瞳孔劇震。
一時間竟是喉頭哽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慎郡王他,竟然什麼都明白,還一切都為他考慮好了,完全沒想過要讓他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