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華綺醒來時, 窗戶半開著, 日暮暗沉的紅光落在她臉上, 她懶懶地往薄毯內縮了縮。
薄毯?
她疑惑地眨眨眼睛, 看著蓋在身上的靛青色滿繡金簪草的薄毯。
視線在房內掃了一圈,果然看到門側的福紋大木櫃是開著的, 裡麵少了一床毯子。
她回憶了會, 實在記不清楚, 自己醉酒後都做了些什麼。
這薄毯大約是自己半夢半醒間,覺得冷了,跑去木櫃處拿的?
虞華綺掀開薄毯,坐了起來。
她意外地沒有感到頭疼惡心, 看到蜷縮在小塌邊緣, 搖搖欲墜的衛敏,把衛敏拖到榻中央。
“敏敏, 起來了。”
“阿嬌?”衛敏睜開眼,腦袋鈍鈍地疼, “我這是在哪啊?”
虞華綺見她難受,打開房門,向店小二要了碗醒酒湯,哄她喝下。
衛敏喝完醒酒湯,坐在小塌上, 緩了好一會, 才恢複活力。她喝得比虞華綺還多, 把自己醉酒後發的瘋, 忘得一乾二淨。
虞華綺試探著問道:“敏敏,你還喜歡賀昭嗎?”
“是不是我喝醉後,說什麼了?”衛敏自嘲地一笑,“你彆在意。無論我喜不喜歡他,他都不是我的良配。我已經下定決心,和他一刀兩斷。太後壽宴前夕,我把他的玉佩還給他了。”
虞華綺不成想,還有這一出。
她對此表示了支持,見衛敏失落,又道:“今日是重錦節,外麵可熱鬨,咱們出去逛逛?”
衛敏點頭,乾脆地道:“好。”
兩人滿身的酒氣,實在不像話。
結完酒錢後,虞華綺帶著衛敏,去彩雲坊買了兩身現成的衣裳。
錦衣玉帶,瀟灑俊逸,換上乾淨衣裳後,她們又成了風流倜儻的貴公子。
今兒是重錦節,夜裡熱鬨極了,隨處可見的奇花異草。
風雅些的攤子以對聯謎語等為題,打下擂台才能買花,此類多是名貴珍稀的花種。而普通些的攤子,大都直接明價販賣,在這些攤子上,偶爾也能找到幾株遺珠。
最吸引人,最喧囂的還屬鬥花賭錢的攤子。有人在上頭哭,有人在上頭笑,更有輸了心愛的花,不肯給出去,抱著花盆痛哭流涕,依依不舍的。可謂洋相百出。
整個皇城華燈處處,亮如白晝,除了爭奇鬥豔的花草,還有各色雜耍歌舞,至於各類新鮮玩意兒和小食攤販等,更是無所不有。
重錦節有個傳統,若是出來遊玩的姑娘們,看上哪個郎君,便可往人家身上拋一朵花,以示愛慕。郎君若接住了花,就等同於接受了姑娘的心意。
因此,大街小巷裡,但凡未出嫁的姑娘出來遊玩的,手上都拈著幾朵花。
虞華綺從彩雲坊走出,原想和衛敏去用晚飯的,還未走幾步,就被砸了一身的香花。
羞澀些的姑娘還好,隻是悄悄往她身上拋,拋完了就紅著臉不動,偶爾有些膽子大的,直接攔在虞華綺麵前,把花往她手裡塞。
虞華綺差點被淹沒在熱情的花堆裡。
衛敏見實在走不到金樓,乾脆放棄,拉著虞華綺往偏僻的小巷跑,好容易才逃了出去。
兩人跑到人流不多的街角,停下腳步。
虞華綺買了袋糖炒栗子,熱乎乎亮晶晶,冒著誘人的香甜氣味。
她又饞又怕燙,眼巴巴地看著袋子裡的栗子。衛敏沒她嬌氣,給她剝了一顆,塞進她嘴裡。
虞華綺莞爾,“謝謝敏敏。”
“舉手之勞。”衛敏剝栗子的手沒停,鳳眼滿是調笑,“你若出去,喊一聲‘誰來幫我剝栗子’,那些小姑娘肯定恨不能搶著幫你,還怕沒栗子吃?”
虞華綺嫌衛敏話多,把衛敏剝好遞給自己的栗子,又塞回衛敏嘴裡,“你少說些吧!”
兩人玩笑著,往前方舞獅處走,悄摸地在人群外圍看熱鬨。
恰好遇上了賀昭。
賀昭溫和地朝她們這邊一笑,“敏敏,好巧。”
笙簫歌舞,燈火豔豔,他靜靜站在人群中,宛若端方溫潤的一塊玉,堪稱芝蘭玉樹,翩翩君子。
怨不得衛敏栽了兩世。
虞華綺吃著衛敏給自己剝的栗子,看衛敏的反應。
衛敏的神色很堅定,絲毫沒有方才醉酒後的軟弱,“賀公子好,我們還有事,先行一步。”她說完,拉著虞華綺往回走。
虞華綺遺憾地瞥了眼前方靈活凶悍的鬥獅,腳步卻比衛敏還快。
賀昭像是對衛敏的冷臉毫無所覺,含笑跟上來,“敏敏也是出來玩嗎?重錦節如此熱鬨,不介意的話,可否準我同行?”
“介意。”衛敏頭也不回,“我已與你說清楚,玉佩也還你了,我們之間再無瓜葛。若你想逛,可自行去逛,不要跟著我們。”
賀昭笑得溫和,“我知道了。”
他嘴上說著知道,人卻沒離開,一直亦步亦趨,跟在衛敏身後不遠處。
衛敏被他跟得心煩,站定在一處獵戶攤前,“你過來。”
賀昭麵含喜色,三兩步跟了上去,“敏敏?
獵戶攤上支了個兩人高的白布木架,架上用細細的絲線,懸著十五種飛禽走獸的羽毛。
隻要十枚銅板,就能取攤上的弓箭射一次,射中哪樣獵物的羽毛,就能取走哪樣獵物。若嫌拿著獵物不便,可直接向獵戶兌等價的銀子。
衛敏揚了揚下巴,對賀昭道:“你若能把十五樣獵物都贏來,我便準你跟著。否則,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賀昭明知她是為難自己,還是答應了,“好。”
他向獵戶買了十五次射箭的機會。幾個獵戶眉開眼笑,他們一看賀昭的身板,就知道這又是個來送錢的。
果不其然。
賀昭一介書生,挽弓射箭的本事本就尋常,何況用的是這種被動了手腳,準頭極差的弓箭?
射了半天,一根禽獸羽毛都沒射中。
那幾個獵戶三大五粗地蹲坐在小凳上,邊看邊笑。
虞華綺亦是滿臉戲謔,連栗子都不嫌燙了,連連剝了好幾顆,邊吃栗子邊看戲。
衛敏冷哼,扔給獵戶一兩銀子,直接搶過賀昭手中的弓箭,連發十六箭。
除了第一箭,因不習慣這些被動手腳的弓箭,衛敏射歪了,其餘十五箭,她箭無虛發,連最後那片薄軟的貂毛都射中了。
獵戶攤邊圍著越來越多的人,大聲給衛敏喝彩。
虞華綺冷眼看著,見那幾個獵戶的臉色越來越黑,滿臉橫肉惡狠狠的,隻差衝上去撕了衛敏。
她原想讓衛敏收斂些,但看著賀昭難看的神色,又沒出聲,心情頗好地站在人群中喝彩。
衛敏射完箭,乾脆利落地跟獵戶要了錢,拿給賀昭看,“我的夫君,須得在武藝上勝過我。你這樣的人,連這二十兩都不值,也配追求我?”
虞華綺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
兩輩子了,除了賀昭最後瘋瘋癲癲,跪在她麵前磕頭,求她告知衛敏埋骨之地的時候,她從未見過賀昭這樣吃癟。
真痛快!
衛敏拉過虞華綺的手,對賀昭指了指西邊,“你走那裡,彆再跟著我。”
說完,衛敏帶著虞華綺穿出人群,往東邊走。
剛出人群,虞華綺就又被小姑娘們丟了渾身的香花,這次連衛敏也未能幸免。
兩人渾身花瓣,毫無方才的神氣,被小姑娘們追著,狼狽地躲進暗巷裡。
虞華綺往衛敏嘴裡塞了顆糖炒栗子,沒塞進去,佯作驚奇地笑道:“敏敏,你的牙咬得好緊啊。難道是被她們嚇壞了?”
衛敏沒好氣地瞪她一眼,狠狠吃著糖炒栗子,“都怪你。”
虞華綺怕她把牙咬壞了,趕緊轉移話題,“穿過這暗巷,前麵街上有間鋪子,炸鵪鶉做得極好,外皮焦酥香辣,鵪鶉肉鮮嫩軟滑,我猜肯定合你口味,咱們去看看吧。”
衛敏又往嘴裡塞了把栗子,“好。”
兩人走在暗巷中,身後突然出現幾個粗重的腳步聲。
衛敏想回頭,虞華綺沒讓,拉著衛敏很快地在巷子裡左閃右避,然後毫無預兆地翻上一戶人家的牆頭。
虞華綺扒拉在人家牆邊,對衛敏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掐著嗓子輕聲道:“你看。”
衛敏往下看,隻見幾個凶蠻的大漢,手持弓箭,氣喘籲籲地停下,大罵道:“狗娘養的,那兩個小白臉跑到那裡去了!”
是剛才那個攤子的獵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