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第八十章(1 / 2)

壽安宮飛簷鬥拱,華麗依舊,琉璃金瓦覆著白雪,被暖融融日光一照,愈發晶燦輝煌。可寂靜沉肅的氛圍,卻使得這座宮殿同其主人一般,顯出垂垂暮意。

蘋澤殿內燃著地龍,溫暖舒適,但太皇太後似乎經不住嚴冬酷雪的侵襲,仍披著潔白狐裘。

她精神不錯,靠著緞繡靈仙祝壽紋迎手,緩緩撥動指間佛珠,看向給自己請安的聞擎,“皇後呢?”

聞擎敷衍道:“雨雪剛停,天寒地凍的,皇後柔弱,奔波不得。朕想著,皇後若受了寒氣,皇祖母定然也會心疼,便讓她在昭陽宮歇著。”

雖然太皇太後曾疼愛過虞華綺,但那是在不涉及利益時,隨便疼愛疼愛。如今她被困壽安宮,主要是因為虞華綺,她如何還能存疼愛之心?

何況帝後大婚,朝見乃祖宗規矩,虞華綺連朝見都不至,顯然絲毫沒把她太皇太後放在眼裡,她自然更加不悅。

“皇帝也寵溺太過了,曆任皇後,誰不是這般過來的?凜冬嚴寒,酷夏暑熱,春日濕冷,秋際蕭肅,一年四季皆有難處,難道隻因天氣不好,便可縱著皇後不遵祖宗規矩?”

聞擎神情冷淡,絲毫不以為意,“皇祖母魔障了,所謂規矩,乃天子製定,朕說皇後柔弱,不必朝見,她就不必朝見。”

太皇太後攥緊了佛珠串,“皇帝,你以為縱得她逍遙自在,就是愛她?皇後乃一國之母,大婚翌日未行朝見禮,代表她沒有受到哀家的認可,傳揚出去,天下人定會以為,皇室不看重她。”

聞擎沒工夫同太皇太後繞彎子,見其廢話無數,遲遲不肯開門見山,斂眉道:“皇祖母說的,都是空話。隻要朕看重皇後,天下人就會認為,皇室看重皇後。何況皇後去過太廟,已受到皇室全部祖先的認可。至於您,原也並非什麼重要人物,您的認可無足輕重。”

再說,世人皆知,帝後成婚翌日,未曾前往壽安宮朝見,是因為太皇太後“病重”,而與皇後毫無關係。

聞擎處事滴水不漏,太皇太後卻被氣得心梗。

她優享了半輩子的尊榮,如曾受過如此輕蔑?

帝後夫婦風雪裡可以去太廟祭祀,卻不能來給她朝見,這是什麼道理?

太皇太後怒意高漲,死死掐緊佛珠。珠身萬字紋凹凸不平,嵌進她指腹間,痛得她冷冷一笑:幸好自己留了一手,否則真叫聞擎玩弄於掌心了。

“哀家今日請皇帝來,是想問問皇帝,明年開春,選秀之事,皇帝有何打算?”

聞擎早已料到,太皇太後見自己,最終目的是為了宋家。他的神色疏離冷峻,不甚誠摯道:“父皇駕崩,朕哀痛萬分,三年之內,絕不會選秀。”

他說得冠冕堂皇,太皇太後斥道:“荒唐!哪有這樣的事?皇帝後宮空虛,自然應選秀,曆朝曆代,皆是如此。”

聞擎頷首,“故而,曆朝曆代的皇帝,都不如朕至誠至孝。”

太皇太後噎住,見聞擎泰然自若,毫不心虛,因他的不要臉而震驚不已。

聞擎見太皇太後久久無言,不再耐煩同她說話,直截了當道:“您閒來無事,好好保養身體即可,不必指望用自戕,來損害皇後名譽。即便您此刻薨了,朕秘不發喪,又有誰會知曉?隻怕拖個幾年,屆時您被裹了草席扔在亂葬崗,而替您活著的“影子”卻能入皇陵,陪伴皇祖父長眠。”

他這是明目張膽地威脅,太皇太後被氣眼前一陣陣發黑。

她揚唇,鼻翼兩側顯出深深的刻薄紋路,“聞擎,你不必得意!你的皇位來得名不正,言不順,說不得哪天,就如夢幻泡影般消逝了。昔日先帝最寵愛懿王,懿王亦是唯一有過儲君地位的皇子,其次是榮王,榮王曾舍身救過先帝。論長幼,論嫡庶,論榮寵,論功勞,都輪不上你。”

聞擎冷嗤:“哪又如何?先帝已逝,懿王亦被榮王這個賊子殺害,他們都死了,朕便是名正言順的皇帝。”

太皇太後聞言,重新撥動佛珠,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哦,是麼?可哀家這裡,卻有一封先帝‘名正言順’的遺詔。”

聞擎心裡清楚,太皇太後突然發難,必有後手,卻沒料到,她會有先帝遺詔,還是關乎皇位繼承的。

他容色轉陰,淩厲威嚴的帝王氣勢愈盛。

太皇太後撥動佛珠的速度逐漸轉快,“皇帝不問問,遺詔的內容麼?”

聞擎沒問,他甚至連口都不曾開,僅陰鷙地俯視著太皇太後,等太皇太後主動開口。

太皇太後雖有遺詔,卻並不占上風,她等了許久,等不到聞擎開口,隻能強忍著氣,道:“先帝寵愛懿王,卻更寵愛貴太妃。當時貴太妃有孕,恰逢懿王被貶為庶人,先帝曾寫過一封聖旨,要立貴太妃腹中龍胎為儲君,繼承大業。此事,僅先帝與哀家知曉。”

聞擎心念微動,時至今日,太皇太後才複提此事,那麼就隻有一個可能——貴太妃腹中,有著先帝的遺腹子。

太皇太後知曉,此言一出,聞擎便不能再掌控全局,因此笑道:“你將貴太妃送往皇陵,卻是方便了哀家。貴太妃有孕三月餘,胎象穩固,已被宋家暗中保護起來。”

聞擎不動聲色,輕蔑道:“貴太妃懷的,僅是個不知男女的胎兒,能否順利誕生,亦未可知。太皇太後憑此,便想向朕叫板,未免草率。”

太皇太後笑得愈發開懷,“哀家說貴太妃懷的是男胎,那貴太妃懷的就是男胎。聞擎,朝中未必人人都服你,你猜猜,若男胎誕生,哀家又拿出先帝遺詔,會發生何事?那貴太妃的母家靖國公府,可與宋家不同,他們的勢力盤根錯節,屆時,定會舉全力,簇擁新帝上位。”

當初聞擎將貴太妃送往皇陵,靖國公府沒有反對,一是因為貴太妃乃庶女,不得疼惜,二是因為靖國公府預備送嫡女入宮為妃,再續榮耀,不願為此得罪皇帝。

但若貴太妃有先帝遺腹子,還有先帝遺詔,事情就不同了。

靖國公府但凡有點野心,就定會選擇做幼帝的母族,憑此權傾朝野。

聞擎對此並不擔心,先不論靖國公府是否真有能力推翻他,單論太皇太後,就不會輕易交出先帝遺詔。

先帝遺詔一出,即便靖國公府成功迎幼帝繼位,那得勢的也是莊氏一族,宋氏占不到半分便宜。

“皇祖母,您若真想扶持貴太妃腹中龍胎,便不會選在今日,告訴朕此事。”

太皇太後見聞擎通透,頷首承認道:“哀家的確沒有決定好,是否要扶持貴太妃之子。今日請皇帝來,隻是想要皇帝知道,你想坐穩皇位,就必須尊重哀家,必須讓哀家滿意。”

聞擎乃天子,君臨天下,乍然被人如此威脅,薄唇收斂,眼底皆是深深淺淺的殺意。

太皇太後忍著膽戰,警告道:“哀家雖困在皇宮裡,但遺詔和貴太妃卻是自由的,若哀家出事,遺詔和貴太妃會立刻出現,直逼皇帝的龍椅。”

聞擎倏而笑了,眼底殺意皆化為無形威怒,“皇祖母也太看輕朕了,即便朕殺了皇祖母,他們此刻立即回宮,又能如何?懷胎難產,母子俱亡的實例難道少見?若他們隱忍不發,待男胎誕生後再回宮,那最後吃肉的也是靖國公府,與皇祖母的宋家何乾?”

他突然提及宋家,戳中了太皇太後的軟肋。

太皇太後臉色難看,但還是堅持道:“無論如何,隻要遺詔在,你的皇位永遠不能穩固。”

聞擎仿佛被說動了,沉吟半晌,道:“皇祖母想用先帝遺詔,換什麼條件?”

太皇太後見聞擎鬆口,撥弄佛珠的手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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