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想轟你走,是想讓你放下擔子,好好歇歇。”
隋駟抬頭:“你看看你自己,都瘦成了什麼樣?”
喻堂本能抿了唇角,犯錯似的低下頭。
隋駟看著喻堂,不知道為什麼,胸口的壓抑反而鬆動了些許。
知道喻堂放在他身上的心思,隋駟不想給喻堂無用的期待,從沒好好看過喻堂。
現在他卻慢慢發現,喻堂這樣的時候,並不像他想的那樣招人厭煩。
喻堂的氣質木訥溫吞,這樣的溫吞可以掩去不少細節,讓人覺得他的長相並不出眾。可那雙眼睛乾淨溫柔,安安靜靜垂著頭,散碎的額發也落下來,眼睫下斂著一點不甚清晰的霧氣。
隋駟想起那天,他把喻堂從河裡救出來,用衣服裹著抱去醫院時,心裡一瞬閃過的無數念頭。
如果沒有隋家的賭約,沒有合同的事壓得他喘不過氣,他會讓喻堂好好待在家裡,哪兒也不去,什麼都不做,安安心心地休息。
醫生提醒過他,喻堂現在的狀態不穩定,急於進行正常的交流和相處,可能會導致更嚴重的後果。
……可他沒有時間了。
對喻堂來說,隻要他耐心一點,溫柔一點,應當就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隋駟看著喻堂的神色,他儘量把握著尺度,緩聲說:“餓不餓?”
喻堂向後退了退。
“係統,查一下。”俞堂在腦海裡問,“OOC值波動了嗎?”
係統舉著防電擊小紙傘,格外驚訝:“沒有!”
俞堂心裡大致有了數。
按照規則,他應當被隋駟這樣的目光引得緊張忐忑,立刻強行找回工作狀態,做他作為喻特助該做的事。
可現在,即使喻堂依然瑟縮著往後躲,人設的OOC評測也沒有任何波動。
沒有波動,說明這個世界的劇情發展,喻堂身上所累積的壓力,醫生對喻堂精神狀態做出的診斷,已經提供足夠的邏輯支撐,讓人設發生了新的變化。
“醫生的診斷裡,的確說喻堂正在急性應激期,可能出現反常舉動。”
係統也翻到了這一條,緊急下載了《人類精神疾病指南》:“宿主,我們要查一查,什麼才算是反常舉動……”
“跑。”俞堂說,“去住大彆墅,當營銷總監。”
係統:“……”
它覺得這個舉動有些許過於反常了。
“不要緊,局裡的規定有Bug。”
俞堂已經總結出了規律:“隻要我能解釋清楚我的行為邏輯,就不算OOC。”
就像現在的喻堂,因為已經承受了超出極限的壓力,即使做不回當初那個從容穩定的喻特助,也不會再引起人設的波動。
對隋駟來說,那個曾經對他百依百順、予取予求的工具人備胎喻堂,已經開始失控了。
“我的狀態太差,現在是緊張性木僵的急性應激期,不能和外界進行有效交流。”
俞堂說:“隋駟把我叫起來,強行讓我接受新的環境變化刺激,進一步加劇了應激反應,我已經沒有餘力照顧他了。”
這一段的劇情很合理,係統給監察部打報告,憂心忡忡:“可我們怎麼過渡到大彆墅呢?”
“我知道這不是我能留宿的地方,憑借本能,離開了隋駟家。”
俞堂:“一路流浪,走到了;amp;P給員工提供的彆墅區……”
係統:“……”
“好吧。”俞堂退讓,“走到了工作室。”
這是喻堂最熟悉的地方,即使意識不清,他的身體本能地記得自己有事要做,也會回到這裡。
為了替隋駟拿下這份合作,喻堂在;amp;P的下級部門義務幫忙了半年,;amp;P派來交接的工作人員不會不認得他。
發現他的異樣,喻堂就會被;amp;P的人保護起來,帶回總部妥善治療。
“大公司大財團,都是利益優先的。”
係統還是擔心:“他們要是覺得宿主的狀態不好,不想雇傭宿主了怎麼辦?”
俞堂很和氣:“那我就黑了他們總裁的郵箱,送他們一本《零基礎教你如何收購一家財團》。”
係統:“……”
係統給自己開了靜音,抱著寫好的人設行為邏輯申訴書,去監察部彙報了。
俞堂收回心神。
隋駟還在和他緩聲說話。
喻堂垂著眼睫,不回應,神色也沒有波動。
他又像是那天在辦公室裡一樣,一動不動地坐著,連剛才突如其來的畏懼瑟縮也沒了。
隋駟拿過粥,舀了一勺,遞在喻堂唇邊。
“吃一點。”隋駟說,“你和我賭氣,但沒必要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他的語氣顯得溫柔又體貼,和所有熒幕上和鏡頭前最正常的配偶一樣。
喻堂像是沒聽見他的話,直到勺子裡溫熱的米粥在唇邊碰了碰,蒙著霧氣的眼睛才動了下,抬起頭。
隋駟有些無奈:“張嘴。”
喻堂依言張開嘴,就著隋駟的動作,把那一勺粥含在嘴裡。
他隻是含著,不嚼也不咽,又不動了。
喻堂的年紀比柯銘還小一點,他含著這一點粥,臉頰稍稍鼓起些弧度,看著就更顯得小。
幾乎像是頭懵懂混沌的鹿。
“想什麼呢?”
隋駟失笑:“行了,我認錯。”
“我認錯。”隋駟輕聲說,“沒有你不行,早上不該那麼對你說話,彆和我賭氣了。”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想要去摸一摸喻堂的頭發。
手抬到一半,喻堂卻忽然坐起來。
喻堂拔掉了手上的吊針,沒去管手背上帶出的血痕,站起身下了床。
喻堂的動作並不快,甚至每個動作都透出隱隱的僵硬刻板,卻又仿佛格外堅決。
“你乾什麼?”
隋駟愣住:“喻堂,你要乾什麼?你——”
他很快就知道了喻堂要做什麼。
喻堂的動作很熟練,熟練得像是因為不知道多少次的重複,早變成了某種既定的模式。
不用思考,不敢思考。
他背對著隋駟,把自己躺過的床收拾好,被子疊成原本的樣式,床單抻得平平整整。
喻堂在屋裡徘徊,像是根本沒看見隋駟,把吊瓶和輸液管整理好裝進塑料袋,又把所有挪動過的東西恢複成原樣。
喻堂跪坐在地上,把地毯被弄出皺褶也一點點撫平。
他拎著那個裝了醫療垃圾的塑料袋,走到床頭,拿起那份剛開封熱騰騰的粥,一並倒進去。
“喻堂!”隋駟瞳底狠狠一縮,他過去攔住喻堂,沉聲問,“你什麼意思?你——”
隋駟神色變了幾變,愕然刹住話頭。
喻堂沒在看他。
那雙眼睛裡沁著霧氣,喻堂的視線很模糊,像是什麼都看不見,也流不出任何情緒。
喻堂從隋駟身邊繞過去,關了臥室的燈。
他意識混沌,隻有一件事依然記得清楚,這間臥室絕不允許自己留宿。
這不是他的家。
喻堂拎著那袋垃圾,走出整理妥當的臥室,打開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隋駟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