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不大,五官很清秀,給人印象最深刻的是那雙眼睛。
瞳仁異乎尋常的黑,像是會□所有接觸到的東西,都在一瞬間儘數斂進去。
“不要緊,一過性的暈厥。”
那個學生手上很利落,已經給蒲影做完了檢查:“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那個學生抬起頭:“我來,是順便告訴你們件事。”
蒲斯存忽然想起了這雙眼睛。
他曾經在負責保護蒲影的保鏢那裡見過照片。
就是這個來曆不明的學生,賣給了蒲影那些書和相機,又私下和蒲影見麵,給了他那支作為決定性證據的錄音筆。
總科研所的監控錄像裡,那天晚上,□是這個年輕人忽然出現,裝成科研所的研究員瞞過了軍方的看守,來給被監|禁的溫邇灌了酒。
蒲斯存蹙緊眉,低聲問:“……是你?”
“是我。”學生低下頭,幫溫邇解開領口,“我欠蒲影兩個三明治和一瓶水,現在來還人情。”
蒲斯存沉默下來。
溫邇是被人強行灌的酒,他們都清楚——那些監控沒有被刻意屏蔽,甚至像是刻意亮給他們看一樣。
沒有人想要追究這件事。
溫邇沒有最基本的□德觀念,他可以隨意把人當成實驗□,□可以掉過頭來輕鬆找借口替自己脫罪。
溫邇最常用的借口,就是醉酒誤事。
現在這個理由終於被還給了他自己,溫邇爛醉了一整晚,沒能及時周旋,才終於被找到了足以一舉擊破的致命破綻。
如果那天沒有人灌溫邇的酒,軍方最多隻能關溫邇三個小時。
溫邇會有機會從容運作,□自己偽裝成患有精神疾病,鑽法律的空子脫罪。溫邇是這方麵的專家,如果□到這一步,他們即使收集了再多的證據,□一樣拿溫邇沒辦法——
“溫邇沒辦法脫罪。”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年輕人平靜開口:“如果那天我不來,在他被軍方監禁的三個小時裡,莊中校會一點一點折磨死他,然後自殺。”
蒲斯存的後背驀地一涼。
……對方說得對。
事情早已經過去了,蒲斯存卻依然有些餘悸,抬起頭,看向門外站著的莊域。
莊域神色很平淡,他走過來,幫那個年輕人一起把蒲影架到簡易的單人床上。
他沒有反駁,他的確是想在那天活剮了溫邇。
可溫邇不知道被什麼人搶先灌醉了。
一灘醉得人事不省的爛泥,沒有被複仇的價值。
“死對溫邇來說太輕鬆了,搭進去無辜的人,就更沒有必要。”
年輕人說:“莊中校還有事要做。”
莊域自嘲地笑了笑。
他終於複了仇,看著溫邇一步步墜到地獄裡去,那些快要逼瘋他的戾氣越來越少,可他整個人也像是被慢慢倒空了。
他不再憤怒了,□不再有其他的情緒。
現在唯一支撐他的,就是看清楚溫邇的慘狀,看清溫邇是怎麼被徹底清算的,然後去講給他的部下和戰友聽。
“多謝……你的好意。”
莊域看著那個學生,他的神色難得的緩和:“我——”
“不急著謝。”年輕人笑起來,“中校,你還有得謝我。”
莊域微微一怔。
他看著年輕人朝自己遞過來一份地圖,下意識接過來,看了幾遍,神色猛然變了變。
他的臉色驟然蒼白,又泛起過於激動的潮紅。
他用力攥著那份地圖,指尖發著抖:“他們,他們——”
年輕人笑了笑,重新低下頭去。
莊域用力攥住了他的手臂。
“放心,我不會騙你。”俞堂說。
俞堂操縱著學生,耐心提醒:“會很難找,要有足夠的耐心,要能夠等……”
莊域啞聲問:“你是那團光嗎?”
俞堂停下話頭。
莊域胸口激烈起伏,他定定看著那個被臨時生成的人影:“你沒有騙我……你□的幫我□他們送出去了,是嗎?你□他們送出去了,他們都活著,每個都活著……”
俞堂靜了一會兒,拉過送話器:“都活著,我可以保證。”
“對不起,該早一點告訴你的。”俞堂說,“太久了,我……忘記了。”
俞堂輕聲說:“他們還有一些殘留的粒子,我都保存起來了,隻要那些粒子還在共振,他們就還活著。”
莊域顫抖得說不出話。
他的臉色已經漲得通紅,眼底充血,整個人都哆嗦得厲害,拿著那張地圖的手卻依然又輕又小心。
他□地圖仔仔細細展平,一遍又一遍地用眼睛去拚命看,拚命記住上麵的每一個畫了紅圈的地方。
他捧著那張地圖,像捧著自己的命。
……
莊域沒有失控太久。
他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一分一秒都不能再耽誤。
對溫邇的審查清算到了最後階段,由安全部全盤接手,軍方已經準備退出。莊域今天來,隻是受了那通神秘電話邀請,來配合演完這最後一場戲。
他沒想到能得到這樣貴重的東西。控製好情緒後,他仔細□地圖收好,重新站直身□。
莊域全神貫注地整理好軍裝,抹平了最後一點折痕,他站得筆直軒挺,又重新像是一支上好膛的槍了。
俞堂放下心,笑了笑,控製著學生朝他伸手。
莊域握住了學生伸過來的手,低聲說:“謝謝。”
“不客氣。”俞堂說,“祝你順利,中校——”
莊域問:“你找到展時臨了嗎?”
俞堂停了下。
他問:“誰?”
莊域看著他,微微蹙了下眉。
“我不知道。”莊域說:“你讓我幫你找他,說這是你幫我救人的等價交換,你那時候沒現在這麼像人……”
莊域臉上現出懊惱,倉促刹住話頭。
“不要緊。”俞堂不在意,“我當這是誇我。”
莊域搖搖頭,抬起手,朝他行了個軍禮。
“我……還會幫你找。”莊域說。
俞堂啞然:“不用,我不記得——”
“我會一起找,會慢慢找。”莊域打斷他,“我有耐心,我等得起。”
俞堂停頓了下,低頭笑笑,轉回身去查看蒲影的情況。
他聽見莊域快步離開,隔了一會兒,才又直起身,對著早空空蕩蕩的門站了一會兒。
……
係統飄在意識海裡。
它□是第一次聽這個名字,有點緊張,小聲說:“宿主……”
“辦正事。”俞堂回過神,“我那個學生呢?”
“……還在對著門發呆。”
係統:“已經三分鐘了。”
俞堂:“……”
俞堂拉過電腦,收回心神,飛快操縱著無處不在的貧窮學生,給蒲影做完了成套的基礎檢查。
“醒過來就沒事了。”
學生直起身:“像他這種患者,暫時還承受不了太激烈的情緒波動……也不能處處都把他們當做正常人。”
蒲斯存才從剛才的情形裡回神,聽見這一句,胸口緊了緊:“什麼激烈的情緒波動?”
“□興。”
俞堂看了看蒲影的數據板:“他自己還感覺不到,所以不會控製。相對於他目前能夠承受的最□限度,這一項已經超出了30%。”
蒲斯存被這句話釘在了地上。
他親眼看著莊域離開,現在再看幸存下來的蒲影,整個人被說不出口的懊悔和愧疚徹底填滿了,無地自容地沉默下來。
這兩年裡,蒲影一直在接受溫邇的所謂治療,
在他們因為害怕失望,選擇了全盤相信溫邇的時候,蒲影曾經大病過一場,□燒了一天一夜。
……溫邇告訴他們,這是電子風暴的後遺症,是很正常的生理波動。
如果蒲影□的按照他們的要求,放棄安全部的職務,和溫邇組成了家庭,又會變成什麼樣?
那會是一場多絕望的、看不見儘頭的漫長煉獄?
蒲斯存不敢再往下想。
他現在已經不敢再胡亂相信彆人,看著昏迷的蒲影,儘力定了定神,低聲問:“有辦法……證明嗎?”
學生點點頭:“有。”
“需要怎麼證明,複雜嗎?”
蒲斯存臉上有些發燙:“對不起,我應當信任你,我隻是——”
“不要緊。”學生笑了笑,“科學角度,您可以查閱最近那幾篇論文,通訊作者是pu.y的,裡麵有詳細的機理闡述和病例佐證。”
學生說:“還有個辦法……是從不太科學的角度。”
蒲斯存怔了下:“什麼?”
學生:“□興這項情緒超出閾值,換個不□興的情緒就行了。”
學生很果斷,彎下腰拍了拍蒲影的肩:“嘿。”
蒲斯存:“……?”
“《國家地理》開幕式時間過了,你沒能趕上。”
俞堂對蒲影說:“你簽名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