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統悄悄躲進了麻袋裡。
展琛合攏窗簾, 他退出封青的身體,化出自己的數據形態,伸手撥開俞堂的額發。
他的動作輕緩穩定, 絲毫沒有驚擾到睡得香沉的人。
……他像是在認真看著什麼,隔了良久, 才垂下視線。
電子風暴展開的遊戲世界,不惜跨越大半個星際,掃過了安全部的特勤局,並不是個巧合。
從第一天以自身的影像在俞堂麵前現身, 展琛就已經想到過,俞堂遲早會知道他身上這身軍服的來曆。
他是安全部派出的臥底。
他是個特工, 潛入那個利用電子風暴進行人體改造的實驗室, 負責摸清實驗室的秘密、捕獲電子風暴的特工。
展琛靜坐著, 他的掌心最後覆落在俞堂額前,緩緩停下。
……
為了保證絕對的安全,被派出的臥底會被洗去一切可能會暴露身份的記憶。
展琛隻知道自己是安全部的臥底, 在執行任務前, 所有特工都被告知了電子風暴的危險和恐怖。
……所以, 最初遇到小光團的時候,展琛也完全沒能意識到,原來這一小團光就是傳言中罪行累累、無惡不作的電子風暴。
特勤局警告了他, 告訴他電子風暴是一切罪惡的根源, 是潛藏在這個世界裡的致命危機。
展琛收回手。
強行抵抗程序的命令, 會被程序絞殺, 徹底摧毀腦域, 直接導致人類維度上的“死亡”。
在選擇了湮滅意識、和ai徹底融合後, 展琛就陷入了昏睡。
他以為自己已經不可能回得來, 再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變成了一組寄存在網線裡的數據。
展琛的記憶逐步恢複,也慢慢想起了自己是誰。
他記起,自己還欠一個小光團不少的約定。
展琛在網絡裡遊蕩了一段時間,他沒能找到太合適的身體,勉強找到了一架機甲。
那架機甲也是戰鬥型的,有兩層樓高,平時要被開著去和蟲族戰鬥,腦袋上還長著十七架電磁|炮。
……不過也還好。
展琛借走了這台機甲,找到了四處找他的小光團。
小光團非常喜歡會閃的紅燈,因為機甲屁股上的兩盞燈,在被他重新找到以後,隻用了三秒鐘就高高興興地飛快接受了他的新身體。
電子風暴還不能真正理解人類的死亡,在小光團的認知裡,人類隻能活八十個自然年,這已經短得要命。
電子風暴一點一點扒拉著小紐扣算過。
自己養的人類今年十九歲,離八十歲還很遠,還有足足六十一年。
……
展琛沒有向小光團解釋這些,他隻是有些遺憾,但也不反感這樣的結果。
展琛抽空沿著網絡去特勤局聽了自己的悼詞,在官方的聲明裡,他是個不合格的特工,遺憾地迷失了自己,背叛了人類,選擇站在電子風暴一方,成了電子風暴的幫凶。
為了不累及家人,特勤局選擇了隱藏他的信息,不對外公開他的真實姓名和身份。
……相比這個結果,腦袋上長著十七架電磁|炮,好像也不是那麼糟糕。
在和蟲族戰鬥的間隙,他還可以和小光團玩“敲一敲”的遊戲,小光團敲摩爾斯碼和他說話,他用閃紅燈做回應。
就在展琛開始認真思考,要不要想辦法改裝一下機甲,把自己變得帥氣一點的時候,他收到了係統傳來的新指令。
那天,展琛第一次窺破了這個世界被隱藏的真正秘密。
那些所謂仿生人的研究技術,植入實驗體的“智能係統”,來自於某種更高維度的文明。
特勤局掌握的改造特工、清除特工記憶的技術,同樣也來自於這個更高維度的文明。
這是一場引誘人類自相殘殺的圈套,它讓每個人都堅信自己在做正確的事,讓每個人堅信自己是在拯救世界,其餘的一切都隻是不得不舍棄的渺小犧牲。
……
人類自己親手做出了無數幫凶。
作為這些半成品“幫凶”之一,展琛接到了來自那個高維度文明的指令。
他要捕捉電子風暴,帶回一個叫穿書局的地方,交給終端機。
小光團興高采烈地敲著機甲,又把自己搜羅來的泡泡糖一股腦撒在他懷裡,驕傲地閃著光,繞著他來回轉圈。
展琛再次拒絕了這項指令。
這一次,絞殺來得更加徹底。
展琛被徹底困在了無邊無際的漆黑裡,不能動,不能再閃小紅燈,也不能陪小光團再嚼泡泡糖。
終端機的懲罰來得很快,帶有持續破壞性質的病毒被植入他的程序。他隻能不斷修補自己的數據,修複自己的意識,聽著小光團在外麵一下接一下、耐心地敲機甲外殼。
展琛給不出回應,接下來的八個小時,他的數據會再一次在病毒的作用下崩解。
這種崩解在不斷蠶食著他的記憶。
慢慢的,展琛最先忘掉了自己的名字。
又過了一段時間,他也忘記了自己為什麼被困在機甲裡,外麵敲機甲的小光團是什麼來曆。
最後被忘記的是疼痛。
等到展琛開始能夠看著自己的數據被逐漸絞碎,已經不覺得疼,也不再有被湮滅的窒息感的時候,那架困住他的機甲也在病毒的侵蝕下徹底損毀。
展琛被作為數據召回終端機,最後的記憶,是被弄撒了的、用冷水泡的方便麵,和怔怔看著一地碎片的小光團。
他不記得這是什麼了。
再醒來時,他失去了所有記憶。
終端機對他進行了檢查,確認他的自我意識已經徹底絞殺乾淨,就把他派去了專門針對宿主進行考評的監察部門。
……
展琛被分配的第一項任務,是主持一項考核。
來考核的是個新宿主,想要加入穿書局,想要進入主角部門去下級世界找人。
新宿主被分配到的角色是個粒子層級的異能者,叫封青。考核的任務是作為封青重生,在臨死前吸收他人的粒子,繼續活下去。
按照要求,主持考核的工作人員也會領取劇情角色,近距離評估被考核者的表現。
監察部門的工作人員已經對這種考核司空見慣,按照慣例,展琛也應當和其他人一樣,選擇一個無關緊要的角色全程旁觀。
……可不知怎麼,展琛卻沒能忍住。
看到那個頂著劇中人的身份,抱著灌了冷水的方便麵袋子、茫然站在學校樓道裡的新手宿主,展琛沒忍住歎了口氣。
他給自己挑了個按照劇情注定要被封青分解成粒子,要被當作養料吸收的學長角色,把這個連方便麵都不會泡的新手宿主拽回了家。
他們在彆人的故事裡,一起配合到了封青十七歲那年。
封青的身體已經在異能的反噬下極端虛弱,按照劇情,再過幾個月,封青就會把鐘散作為養料吸收,讓自己的異能升到a級。
展琛挑中這個角色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這個準備。
他已經被絞碎分解過太多次,已經不會再覺得疼。隻要完成了這項任務,來考核的新員工就能成功通過,進入主角部門,去找自己要找的人。
……
展琛回了趟監察部門,提前去替新員工辦入職手續。
“是在任務裡認識的宿主?”
同事搖著頭感慨:“還真是新人,第一次工作就這麼有積極性……”
展琛笑了笑,點點頭不說話。
他的確是在任務裡認識的對方,除了角色身份,甚至還不清楚那個新手宿主真正的名字。
他們借了彆人的身份和名字,一起長大,一起生活了七年。
“是個好孩子。”展琛解釋,“我很喜歡他,他對我也不錯。”
同事麵麵相覷,靜了半晌,調侃地笑起來。
“數據怎麼談戀愛?這是彆人的故事,彆陷進去了。”
帶他入門的前輩走過來,拍拍展琛的肩:“你們這本書裡,鐘散和封青這兩個角色原本就互相有好感,的確容易受影響。”
前輩提醒他:“是封青喜歡鐘散,你要是覺得他對你有好感,說明那個新宿主演技好,彆弄錯了。”
展琛怔了下。
……
他能察覺到,在“封青”的身體裡有兩個靈魂。
一個是原本的封青,一個是來接受考核的宿主,那個新人宿主的演技很成問題,總是會被偶爾醒過來的封青一邊發愁一邊吐槽。
那個新人宿主應當也能辨認得出,哪些是屬於鐘散這個角色,哪些是他自身的數據。
封青喜歡的的確是鐘散,但和新宿主一起相處的是他。
“不可能,除非這個新宿主也是從粒子級文明來。”
前輩說:“他們的維度高,天生就能分辨這些……不過他們怎麼會來穿書局解悶?直接吞噬一個星際拿來玩不就行了嗎?”
展琛啞然。
他生性不擅長爭辯,沒有再說話,隻是笑了笑:“……沒關係,我來替他辦入職手續。”
“你要想好,他可還差最後一項任務沒完成。”
邊上的工作人員提醒:“要是他沒能成功吞噬你,沒能作為封青順利進化,一樣是進不來穿書局的……這個空缺就要你自己頂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