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野草叢生,沒有被精心打理的花園景觀,幾樣體育器材戳在半人高的草叢裡,歪歪斜斜幾乎傾倒,上麵還有大片的汙漬。
透過走廊的窗戶能看得見外麵的高牆,圍牆上戳了數不清的碎玻璃,遍布著泛著寒光的尖銳鐵釺。
“……怎麼會是這樣?!”
戴磊忍不住皺緊眉:“這根本不像是孤兒院啊!說是孤兒院,還不如說是——”
“監獄。”
身後的聲音突兀響起來,戴磊嚇了一跳,猛然回身,在看清隋正帆的身影後才長舒了口氣。
他張了張嘴,想要再囑咐兩句玩家們交流的時候儘量不要嚇人,看到隋正帆的臉色,卻不自覺地把話又咽了回去。
……在這個好脾氣得過了頭的中年人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難以抑製的怒意。
隋正帆走到窗前,長久以來始終被欺騙的憤怒壓在他眼底,垂在身側的手臂繃得幾乎僵硬。
——這些年來,隋家的資金一直源源不斷地注進這家孤兒院,
他們也來過許多次這家孤兒院,卻根本沒能想到,原來每一次進入的其實都是特勤局局長用異能偽裝出來的領域。
這些孩子被折磨、被虐待、被恐嚇,被迫在寒風肆虐的大廳裡答根本看不懂的題目,又被孤兒院院長拎出來,肆無忌憚地當作交易的籌碼。
“去搜一下其他孩子的臥室。”
隋正帆說:“按照——按照npc說的,這個孤兒院是模仿玩家的異能,融合了書本和封青的記憶形成的領域,那這些關卡就一定都有出處。”
會吃人的琴鍵,能吞噬人的畫框,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
這些不屬於封青記憶的部分,如果不是來源於童話書或者繪本,那就應該是其他的形式……
“是日記。”
俞堂走過來:“我們搜過了剩下的臥室。”
孤兒院的孩子們中間,有一本被輪流記錄的日記。
他和展琛像是突然出現在了走廊裡,戴磊被嚇了一跳,險些蹦起來:“你們一個兩個的,走路能不能有點聲音?”
他雖然不同意把這兩個古怪的npc交出去,但也對這兩個人昨天忽然消失的行為很有意見:“既然都組隊了,起碼彆私下亂跑了吧?這又不是你們家……”
“的確不是我家。”俞堂看向柴凝,“是你們的家嗎?”
戴磊更莫名其妙,正要開口,一旁的柴凝卻和孟南柯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沉默下來。
……
戴磊錯愕地瞪大了眼睛。
“我們也不清楚。”柴凝說,“在被收養前,我們被清洗了記憶。”
她和孟南柯都是被收養的,邊緣小行星帶的勢力混亂,中央星鞭長莫及,難以維持應有的秩序。
孤兒院裡的孩子、黑市上的奴隸,都可以被作為寵物和貨品任意交易,早就是不成文的共識。
在被交易前,他們一律會被洗掉自己原本的記憶。
他們是一張張空白的線稿,可以被任意買賣交易,一次又一次地塗抹填色,更改身份和命運。
“我原本覺得這個地方不熟悉,我沒住過這麼好的地方。”
柴凝說:“但現在眼熟了,我認得這裡。”
“孤兒院一直在輪換進入的玩家,我們多少感覺得到,它不隻是在找院長,應該也是在找我們。”
“我現在能稍微想起一些事。”
柴凝走到窗前,敲了敲防彈級彆的窗玻璃:“我在那麵牆上斷過一條腿。”
“我當時想逃跑,有人把院長領過來了。”
“其實不怪她。”柴凝說,“她那天打掃衛生,不小心打碎了盥洗室的鏡子,被罰睡在野草堆裡,嚇壞了,天又冷得厲害。”
“她快凍僵了,拚了命也想進屋裡去。”
柴凝:“院長允許她回去,還獎勵了她一麵小鏡子。”
聽到這裡,戴磊幾個人的神色也不由微微變了。
……於柳卉的異能就是鏡子。
所以於柳卉才會在孤兒院裡表現出比其他人更強烈的恐懼,在考試時,寒意侵蝕進大廳的時候,也比其他人更無法抵禦寒冷。
在他們這些人中,有些人是被拉進來代替了孤兒院裡孩子的角色,有些人卻是在被洗去記憶的前提下,重新回到了自己當年的身份裡。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功戰勝恐懼,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夠的膽量,去反抗那個看起來仿佛根本不可能反抗的施暴者。
“那之後沒多久,我們兩個就被賣了。”
柴凝看了看孟南柯:“有個富商買了我們,想培養我們跳雙人舞,讓我們參加比賽。”
孤兒院裡的孩子受傷是常事,會有醫生及時給他們治療,以免影響他們的“品相”,在買家那裡拿不到好價格。
柴凝沒把腿傷放在心上,直到和孟南柯練習高空托舉的時候,才發現那條腿早就不能跳舞了。
買她的人發現孤兒院以次充好,一氣之下退了貨,要給孟南柯再買一個跳舞更好的搭檔。
她在被退貨的前一天晚上找到了機會,逃到車站,才發現孟南柯居然也跟著跑了出來。
“我轟他,他又不回去。”柴凝說,“非要跟我一起接受異能改造,現在可好,兩個人都會放電,彆說高空托舉,連手都拉不成了。”
孟南柯已經習慣了挨訓,依然埋著頭悶不吭聲,不自在地躲了躲其他人的視線。
柴凝拽著衣服把他往身後扯了扯,看向俞堂:“你們找到了我們當初的日記嗎?”
俞堂點了下頭,把日記本翻開:“裡麵提到了很多事。”
柴凝翻了幾頁日記,絞儘腦汁看了半天:“我們寫的什麼鬼東西?”
“……”俞堂輕咳了下,抬頭迎上展琛眼底的隱隱笑意。
孩子們認識的字不多,連猜帶蒙勉強能寫幾個字,後麵都是用慘不忍睹的簡筆畫代勞。
俞堂做小光團的時候,交流能力的巔峰差不多也就是隻到這個水平,辨認起來難度反而不算高。
“從第一頁起。”
俞堂低下頭,決心暫時不理趁機笑話電子風暴的展學長三秒鐘,翻開了日記本。
孩子們的筆跡稚拙,歪歪扭扭在上麵記著孤兒院裡發生的大事。
“資助孤兒院的叔叔和阿姨來了孤兒院。”
“新孤兒院很漂亮,有很多花,我們被藏在小格子裡,不準出來。”
“叔叔阿姨沒有孩子,領走了最懂事的哥哥。”
“有人要買彈鋼琴好的孩子。”
“有人要買會跳舞的孩子。”
“練不好琴就隻能睡在樓梯上,跳舞的時候摔倒會被扔出門。”
“會捏泥人的哥哥偷偷往外麵寄了信。”
“最懂事的哥哥回來孤兒院做義工,給我們發奶糖,要資助我們讀書,不準院長打我們。”
“考了試,新來的木頭人拿了第一名,另外兩個人拿了第二和第三。”
“他們都不在孤兒院裡了,變成了牆上的照片。”
……
“我找到了幽靈樓梯通向的地方。”
俞堂說:“它不在三樓,在二樓和三樓中間,那裡有一個會議室。”
他合上日記本,握住展琛覆在他背上的手。
他把展琛的手握在掌心,抬起頭,去看展琛若有所思的眉宇。
展琛回過心神,迎上他的目光:“怎麼了?”
“該帶他們去看了,展學長。”俞堂提醒,“那間空會議室。”
展琛點了下頭,他回攏住俞堂的手,自然而然地把俞堂牽在身側,朝隋正帆微微頷首:“請跟我來。”
俞堂跟上展琛的力道,走在空蕩的走廊裡,又慢慢握了下那本筆記本。
他其實一直有一個問題,始終都沒有問出來。
——他是在作為封青的考核裡失敗,被那些人哄騙,把自己最乖、最能乾的粒子剝離出來交給穿書局,變成了十七歲的喻堂。
那是他第一次做人,他和封青的粒子多多少少有所交互,所以喻堂直接有了和封青一樣的經曆和記憶。
可他畢竟是要找展琛的。
如果那本書裡的主角隻是一個叫隋駟的人,當時的電子風暴為什麼會心甘情願交出自己的粒子?
聶馳又是為了什麼,也恰好主動挑選了那本書,去給隋家做職業經理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