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會發光,年輕的特工大概會成為第一個亮起來的人類。
裹著一層牛奶的小光團很不安分,貼著他的嘴唇,不斷努力調整著角度,好讓牛奶順利淌下去。
那是種格外奇異的感觸。
暖洋洋的、柔軟的一團光,貼著他輕輕地蹭。
明明還有一點賭氣,又因為他忽然倒下去,忍不住跑來跟失禮的人類主動和好。
展琛所在的漆黑空間,也因為這樣的碰觸,忽然多出了星星點點的暖芒。
……
在實驗室相關的研究資料和記錄裡,唯一的一份沒有被加密的,是有關人類自行覺醒異能的猜想。
這是早被放棄的研究項目。
人類的進化還沒有到這一步,沒有人能成功打開腦域、完成意識的具現化。實驗體無一例外全部死亡,最成功的一個也隻不過堅持了十分鐘。
相比之下,接受那個自稱“終端機”的高維度文明開出的條件——用資源換取異能種子,設法植入實驗體,就遠要容易得多。
這份研究留下來的資料裡曾經提到過,目前的科學水平不可能解決物質和意識的轉化,人類的身體強度還遠不足以喚醒精神力。一旦強行開啟腦域,形成意識海,陡然增加的壓力足以把一個人的腦袋徹底炸碎。
除非有億萬分之一的幸運概率,這個人碰巧遇到了某種能吸收精神力的存在。
在這份幸運裡,還要再有億萬分之一的概率,這種存在還能反哺回新的、友好的信息訊號,成為意識海生長的種子。
項目被叫停的時候,那些劊子手已經完全肯定地斷言過。
……不會有人有這種運氣。
展琛的身體被電子風暴拖著,一點點平放躺好。
到現在為止,他還完全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也暫時還沒能找到這份資料,他隻知道有某種奇異的變化,像是正在不可抗拒地緩慢進行。
小光團把牛奶喂給他,他身體裡也有某種無形物質的存在,正在被那一小團光不自覺地吸收。
小光團貼著他蹭一蹭,困住他的那片空間裡就多亮起來一點星光。
仿佛能將人徹底碾成粉末的恐怖壓力,也在這樣一次接一次的觸碰中逐漸減輕,變得像是咬咬牙就能夠承受了。
展琛稍鬆了口氣,才一睜開眼睛,注意力就又難以自控地被牽回去。
……
小光團很聰明。
蹭上來的力道既輕且緩,起初幾次還隻能放任牛奶淌下去,沒過多久,就一點點找對了方法。
一小團光在屋子裡蹦蹦跳跳,熟練地踩著月光蹦過來,連蹭帶擠,靈巧地撬開人類不帶血色的嘴唇。
年輕的特工身經百煉,再苦的刑也熬過,還從沒碰到過這種陣仗。
如果不是還被困在意識海裡,展琛覺得自己大概已經燒起來了。
即使這樣被困住,依然能感覺到陌生的燙意從耳後一路滾熱著蔓進衣領。展琛聽著空間裡奇異的急促轟鳴聲,隔了好一陣,才意識到原來是自己的心跳。
小光團累得睡著了。
原地睡著的小光團還貼著他,時不時迷迷糊糊地蹭一蹭,像是羽絨一樣的溫軟觸感拂過展琛的唇角。
壓迫著他的、幾乎讓他湮滅的恐怖能量流水一樣淌進光團裡。
觸覺逐漸回籠,意識慢慢回到身體,被剝離的痛感和強烈的乏力也在一瞬間湧上來。
展琛攢了幾秒鐘力氣,試著動了動手臂。
他想摸一摸辛苦了一晚上的小光團,想要抬手時,才發現根本力不從心。
訓練營裡最優秀的學員,被送來實驗室,又接受了不知道多少慘無人道的測試,展琛早習慣了熬刑,隻要身體還不至於徹底崩潰,就會設法讓自己活下去。
可現在,他的身體無疑已經被沒頂的疲憊吞沒了。
展琛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小光團歪歪斜斜扯來裹他的小毯子。那條毯子實在不大,看得出小光團已經很儘力,也隻蓋住了他的半邊肩膀。
現在正是夜色最深的時候,窗外一片漆黑,像是寒冷的墨幕,沉沉壓著從窗外拂進來的一點月光。
忙了一晚上的小光團睡在月光裡,另一邊暖暖和和的貼著他。
展琛睜著眼睛,靜靜躺了幾分鐘,熱意一點一點自耳根擴開。
已經實在沒有力氣再挪動手臂,展琛學著小光團的動作,用臉頰輕輕貼了貼。
年輕的特工深吸口氣,緩緩呼出來,側過頭,莊重地親了一口自己唯一的朋友。
——
書頁嘩啦一聲合攏。
展琛躺在臥室的床上,靜靜看著挾製住自己的電子風暴。
換了任何一個人,恐怕都會忍不住落荒而逃——臥室裡像是凝實了一團足以摧毀一切的颶風,強悍的壓力劈麵覆落下來,逐漸激烈的氣流波動,像是要把一切徹底吞淨。
俞堂暗色的眼睛牢牢盯著他。
搶回去。
搶回去。
這就把人搶回風暴眼裡去,離開這個地方,再也不出來。
第一天看上展琛,玩做鬼臉的遊戲,電子風暴就想過要把人搶回去睡覺。
看到那些壞家夥欺負自己的人類,卻被展琛牢牢按在衣服裡不準出來,電子風暴第一次學會了發怒,也第一次生出了要把人搶走藏起來的念頭。
……被迫分開後,電子風暴被人用展琛欺騙過四十三次。
每一次,當他試圖找到自己的人類,最後卻都無一例外落進早準備好的殘忍陷阱,這種念頭就會出現一次。
記憶的片段在回溯時重疊,被反複壓製下去的情緒,在意想不到的時間點忽然徹底失控。
這是能輕易毀滅一片文明、吞噬一整團星雲的電子風暴。
如果不是一定要做一個好光團,那些貪婪的野心家的任何一次欺騙,都可能直接導致這個星際的覆滅。
不能生氣,一定不能生氣。
要好光團就不能生氣,不能因為憤怒失控,不能傷及無辜,不能一不小心湮滅掉這個世界。
他把自己的憤怒、委屈和恐懼全都藏起來,隻在回到風暴眼的時候,抱著那一節彈簧做一場最荒唐的漫長的大夢。
俞堂把展琛按在床上。
他看著展琛,又根本看不見展琛,他好像已經從那個太過漫長的噩夢裡醒過來,又不敢再相信這一次是真的。
無數次深埋起來的念頭轟滅理智,從破潰的決口傾瀉出來,又變成更深的滾燙執念。
俞堂死死壓住展琛,他全無章法地親著自己的人類,微鹹的血氣在唇齒間蔓延開。
俞堂忽然打了個激靈。
展琛在以不亞於他的力道和熱意回應他。
不同於平時的溫柔縱容,展琛安靜黑瞳深處的光彌足熾燙,燙得幾乎深烙在他身上,烙出獨一無二的印記和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