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等等等等……”
德王還是被請走了,他三步一回頭,人群當中不忘抬首跟王妃嚷嚷:“給我留點。”
又朝綁在柱子上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的世子嚷道:“承兒,肉湯酸酸辣辣開胃得很,你多吃一碗,跟你母妃要兩碗米飯,咱不喝粥啊,你吃不飽。”
話說著,他被身後的人簇擁著的隨從們簇擁著出去了。
德王出門,一如既往地熱鬨。
留下心中一暖的世子,和翹了下嘴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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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安殿近皇宮前殿北門,離正宮正殿有半個宮的距離,前身是先帝當皇子的時候住過的地方,後被擴大改建,先帝親筆題名為祈安。
燕帝為德王這趟進宮煞費苦心,但誰都知道德王是什麼人,可誰都無法真正揣測出他會做出什麼事來,燕帝到天明才睡,睡不到半個時辰又從夢中驚醒,他麵色本已沉青,乍一眼見到紅光滿麵,眼睛奇亮的德王,他下意識就是臉一沉,眉毛緊蹙,等到下一眼看去,看到德王額頭鬢角鼻梁上全是汗,這才驚覺德王是生病了。
“王叔?”
“聖上萬安。”一見麵就請了安的德王見沒讓他起,又請了一次。
“起來起來,”燕帝顧不上多想,上前去托他,“王叔這是生病了?”
他細細打量德王。
德王起身,朝他一笑,“就是吹了點風,風寒了,不礙事,昨晚已經催出一身汗了,等會兒我回去再用碗藥就百無一失了,就是帶恙前來,還請聖上見諒。”
燕帝笑了笑,虛托著他入了座,挪步入了龍椅。
“臣沒耽誤吉時吧?”德王看了看殿堂,見沒幾個人,問道。
燕帝搖頭,“沒有,公公們準備著,還差……”
他側了下頭,身後侍候的公公躬身,“回聖上,德王爺,離聖上封筆吉時還差兩柱香的功夫。”
大燕帝王封筆時日與前朝不一致,前朝是除夕當天封一天,但前朝就是除夕當天宮變國亂,從而後麵有了大燕,等大燕建立,大燕開朝帝王的封筆就定在了初一,且不為一天,隻從冬時日出的辰時到日入的酉時為止。
“啟稟聖上,丞相符簡符大人,太傅董之恒董大人,內閣大學士宋韌宋大人求見!”宮裡的公公剛回話,宮門口的公公就吆喝了起來。
德王眉一挑,嶽父大人也來了?
大年初一就來了?可不是嶽父大人的行事。
嶽父大人初一最喜歡的就是和他的師兄弟們一起喝酒吹牛,作作酸詞酸詩。
“來了?快快請進來。”燕帝吩咐完,轉頭對德王道:“是朕叫他們來的,今兒這雪早上就停了,停的好啊,正好還能請宋大人一道隨我們去天壇酬天謝祖,宋大人也是自家人,王叔你說可是?”
能不是嗎?王妃還在祈安殿當著德王妃呢,德王也不可能改姓。
很多事情不是自己想說一就一,說二就二的,德王心想他從小就喜歡放狠話,放得多了,現在好像也沒什麼人當回事了,就好像血緣之事,你說不認了就能不認的?你不認,天下認啊,文武百官認,還有,嶽父老子也認。
宋大人愛君之心頗淡,但他愛民之心,愛成就之心甚濃,他有軟肋,有想望,身不死道不消,隻要還活著,君王就有辦法讓他屈從。
德王虛笑了一聲,看向門口。
等宋大人進來,就看到了一張雙頰緋紅,眉目含笑帶春,笑意吟吟朝門口口望過來的臉。
德王少時是舉都有名的潑皮皇叔,也是出了名的金童小仙君,這時他那張眉目飛揚的臉朝門口一望過來,宋老大人被他蕩漾一眼蕩得抬手就想遮眼,符簡和董之恒當下一怔,被德王爺笑得心驚肉跳,低頭就看自己裝束。
“三位愛卿來了……”看臣下被德王一個笑就震住了,燕帝率先出聲。
“臣,叩見陛下,陛下萬安,萬歲萬歲萬萬歲。”符簡等神情肅立,揮袖拂衣叩拜請安。
大年初一,新年伊始,頭一次麵聖,臣子們素來跟皇帝說完吉利話,就要說國家的,以及對國家的展望。
符簡和董之恒讓給了宋大人先說。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時不失,五穀不絕,而百姓有餘食也。宋大人還是按往年一樣,出口就是這些堂堂大理,哪想這次他變著詞把這話說出來,燕帝接了他的話,“卿言之有理,就是今年糧種不足,百姓耕田等農具也不足,且不論這些,趁德王也在,朕正好也跟你們商量商量,一道跟德皇叔討教一二,這百姓要如何耕種,畝產才能達到晏地所出?而宋大人,你這裡可有高見?”
燕帝轉著臉,從德王看到了宋韌。
晏地欲奪必將大兵,他不是不敢,隻是不能,晏地早有防範,宋家在朝枝根密布,他一動就牽全身,動了就不好收拾了。再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皇帝也怕如道士所言,叔侄殘殺到最後,周家人丁凋零,身死氣散,絕於人間。
但不動不鬥,爭必須得爭,不能一口氣爭來乾坤,那他就親自動手,寸土必爭,一毫一厘地爭,他就不信,爭不來一個他想要的江山。
宋大人知道皇帝大年初一見他所圖甚大,心裡有底,兩手一揖就他的見解說道了起來。
“依臣所見……”
沒有辦法,百姓缺的就是晏地的糧種,施肥等耕種方式,宋韌無實權,但天下變化他皆一一看在眼裡,百姓缺的,國家短的,他心裡都有數,他可以對帝王說虛話,但不能說假話,尤其這種日子,就更不能了。
宋韌曆來識相,這是他和宋家還能活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的原因,燕帝聽著心裡滿意,朝德王看去。
德王這時臉上沒了笑,隻有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此時亮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