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皇宮是他的,至於朝廷天下,也是他的,不聽話的,殺了就是,他就不信在君帝與王爺之間,敢有人選擇一介王爺,皇帝眯眼,轉身吩咐,“圍起來,朕倒要看看……”
說到這,燕帝想起,也許這次,要是殺了她,那個人真的會反,且,殺妻之仇,反得有理。
這是她敢進宮來,有持無恐的最大原因?
不,這次她會死,不管如何,留她不得!
連大臣都能煽動,如何留都留不得。
“傳令去晏地,說朕思念皇叔,傳德王進都!”皇帝指甲掐進了手心肉裡,一點也不覺得疼痛,神情自若地道。
“是!”
她以為皇叔會為她反,會保她的命?
她最看重的,他要撕碎了給她看,讓她痛不欲生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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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皇宮正殿燈光大振,徹夜未歇,直到天明時方才隱去。
清晨,宮人朝生煙殿送了水和食物來,宋小五想了半天,讓衛娘們用了。
衛娘們用過一半,見沒事,香娘勸了一句:“王妃,奴婢們看沒事,您也用點罷?”
尚不知幾時才能出去。
宋小五也知自己小心過頭了,但想想還是搖了頭,“我吃點糖就是了。”
她帶了小包硬糖在身,撐個三五天還是可行的。
皇帝那邊得知她還是滴水不沾,譏笑了一句:“如此貪生怕死,不過鼠輩。”
說罷,一夜未睡的他頭抽疼不已,他撫住腦袋,倦聲問底下跟他坐了一夜的董之恒,“你覺得她哪點值當你高看?裝神弄鬼,還是妖言惑眾?”
憑她的告誡、付出、鑽研……
燕朝這些年的安穩富庶,有她的功勞。
開墾荒地的勘察,簡易有用的農具,四季十多樣可栽種的瓜果糧食,算術天文,等等等等,她皆有所獻出。
農民種的地,商人用的算經,士豪家中的生活便利,天下之人皆握有她手中所出之物,但有幾個人知道她的名?
如此都不算功勞,要如何算才是?
擔了美名,還說她不值當的皇帝才真真是讓人啞口無言。
董之恒曾被皇帝誠心請來為太子師、天下師,他也不認同有人喧賓奪主,再好的東西也需要眾心所向的明君才能推廣安天下,最大的功勞理當歸於勤政明政的皇帝陛下……
但不是說,獻計獻策的人就沒功勞了。
“無話可說?”皇帝冷視了他一眼,看向了符簡:“符相呢?也還是覺得她不可殺?”
“她刀都架到朕脖子上了,”皇帝往後一躺,閉眼歎了口氣,“好,朕承認她於國有功,可那功你們敢說她不是為宋家,為了皇叔?你們敢說她是為這天下?”
這……
董之恒與符簡對視了一眼。
他們敢說她不是那樣的人,但聖上這個鬆口,還是想咬死她於國無功,隻為私心。
這個帽子好戴啊。
“要換平時,你們這樣忤逆朕,朕就當你們也要反朕了,但你們於朕一個個都是國之棟梁,國之砥柱,朕再惱火也不能這麼想啊,你們啊,每一個都是我請到身邊的,每一個都幫了朕的大忙,幫了江山百姓的大忙,現在江山日漸太平富足,你們怎麼就……”皇帝睜開眼,撐著桌子,一派心力交瘁,“怎麼就幫著彆人逼朕呢?不是朕不讓她活,是她逼到朕頭上來的啊!朕,朕……”
皇帝眼眸含淚,“先帝早逝,朕與小皇叔從小相依為命,朕念他的好,這些年都念著,你們敢說朕沒念著?他王妃天生反骨,一直大逆不道,她天天當朕要害她,就似進宮連口水都不喝,朕如若不念著,她能活到今日?你們敢說朕是對皇叔不仁不義不孝嗎?”
皇帝拍桌,“你們敢說嗎?”
他坐起了身,一一看過在書房內的臣子,然後長長歎了口氣,垂頭頹喪道:“就是如此,宋王妃把刀子架到了朕的脖子上,朕也敢跟你們保證,朕不會追責皇叔的責任,皇叔依舊是朕是王叔,是大燕的皇叔,是周家的小王叔,德王府還是他的,晏地也是他的,如此,你們能放過朕嗎?”
書房內的人是董之恒和符簡這兩邊的人,一邊是儒家,一邊是法家,一個晚上,每一個人把該說的都說了,這時候見聖上不讓步,不少人心中有了數。
這次德王王妃是在劫難逃了,不過說來,她於國是有功,但逼宮這事,確實是她做得不對,逼宮之事大過天,過不能抵功,殺頭之罪在所難免。
但事情要怎麼拿,還得商量。
董之恒這邊帶來的大臣看了董大人一眼,在皇帝的話下低下了頭,算是承認皇帝的意思。
“聖上,”話已至此,董之恒知道此次事是難了了,聖上的心太大了,他太看重自己的心思,太看輕了彆人,一夜過去,年邁的太傅難掩臉上憔悴,更難掩心中沮喪,末了還是忠心耿耿勸道:“一步錯,步步錯啊,皇叔對您……”
“他對朕好,朕知道,沒看朕念著嗎?”董老不死的說了一晚上了還是這句話,皇帝乏了,徹底乏了,他打斷了前太傅的話,冷冷看著他,“難道非要朕讓出這個龍位給他,才算是感激他?”
“臣萬萬沒有這個意思,聖上恕罪!”董之恒被話逼跪,趴在地上,淆然淚下。
聖上非要天下順他的心,可他這樣做,已是逆了天下心啊!
他誰的話都聽不進了。
看著跪著大哭的董之恒,符簡的兩指微微地搓了搓,止了搖頭的衝動。
德王王妃不是善茬,但這一次,聖上要是控製不當,被德王府反噬也不是不可能。
至少他這邊,但凡德王府要有起勢,他會助德王一臂之力。
德王與他那位王妃克己力行,嚴以修身,在他們手裡,他法家一係還有生存之處,而不似是在聖上手裡日漸式微,日落西山。
“丞相?”
“臣,遵從陛下的意思!”符簡朝皇帝拱手,第一次完完全全心口不一朝皇帝俯首稱是。
他符家、符簡從始至終要的是一個以天下萬民為本的皇帝,至於這皇帝是誰,於何人來當,不是最為重要的,最為重要的是,坐在龍椅上的燕朝之帝為天下能帶來什麼。
而不是天下為皇帝帶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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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昌十八年,四月九日,德王王妃宋氏逼宮,反。
四月九日晚,鎮國將軍帶兵逼近城下,為反。
四月十日晨,生煙殿殿外突起刀劍聲,方晌,有人闖了進來,德王府鐵衛首領立春持血刀昂跪於地,喝道:“屬下領兵護駕!”
立春帶了三百人殺了進來。
外麵已亂。
鎮國將軍張有矛帶兵已攻進一門,進了城裡,已然已反。
“怎麼進來了?驚蟄呢?”宋小五沒想到是立春。
“鎮國將軍張有矛已帶領五萬鐵兵連夜攻下了演武門,已占演武門、鬆樹門兩地,”立春沉聲稟道,“張將軍早前已收王爺密令,上麵有書:王妃束,德王反。”
“王爺的人?”
“是,張將軍早已是王爺的人,不止如此,”立春昂頭,肅容道:“禁衛軍鐵衛有百人乃我府中人,他們之前已與屬下集合,正在外麵與我等一同護衛主母!王妃安危無憂,王爺馬上飛至,但請放心。”
宋小五先是發愣不已,這下不禁笑了起來。
是了,這一路,無論是她還是召康,早已悄悄變了命數。
在不知不覺當中,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事情消融的過程當中,她已成了他死都要保護的人和情。
她成了他的決擇。
“好。”宋小五點頭,“世子呢?”
“世子那邊已去了人,王妃放心。”
“好,替我送句話給王爺。”
“王妃,請吩咐。”
“用儘快的速度,速戰速決!”
“是。”
宋小五剛剛用了點吃食裹腹,將將歇息,就聽女衛進來屏風,跪在跟前與她快快道:“王妃,皇後來了。”
“來了?”宋小五起身。
“立春將衛大人說,皇後身上似是沒有什麼氣息……”女衛急道:“讓您彆見,您見了,外麵怕要說是您逼死皇後娘娘的。”
“是嗎?”宋小五呆呆站了片刻,又坐了下來,拿過披風披起,仔細穿好後方道:“那就不見了。”
“王妃娘娘,”女衛紅了眼睛,站起道,“奴婢再出去看看。”
一柱香後,外麵傳來了匆匆奔跑的腳步聲,那腳步,快得讓宋小五的心口跟著砰砰跳了起來。
她逼著自己直視門口,然後看著外麵奔跑進來的女衛撲通跪下,朝她道:“王妃,皇後沒了。”
沒了,宋小五轉過頭,心口劇疼。
她走了出去,沒走到門口,就被鐵衛攔住。
“王妃,您不能出去。”
“死在門口嗎?”宋小五回頭,問女衛。
女衛含淚點頭。
“有說什麼嗎?”
女衛搖頭。
“唉。”長長站立了許久,宋小五回身的時候險些蹌倒,她扶住女衛伸過來的手,心裡回想著初初見易後時的樣子。
第一次見易後是什麼樣子的宋小五不記得了,易後年輕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宋小五也不太記得,宋小五隻記得那個時候的皇後,有一雙想緊緊讓皇帝看到她的眼,她看著皇帝的眼,明亮又羞澀、乖巧中帶著討好。
那是一雙帶著期待,渴望愛的眼睛,美到至今宋小五都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