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 真是稀客, 我當有些人有了媳婦忘了娘, 準備當那狼心狗肺的玩意兒了呢。”
入夜,家家戶戶都已經吃完晚飯準備歇息了,苗鳳妹聽到院子外傳來敲門聲,將手裡的臉盆放在水井邊上,擦了擦手,走過去開門。
站在門口的正是謝長征,看到這個兒子, 苗鳳妹先是一喜, 然後很快板起臉來,對著這個兒子沒好氣地說道。
白天的時候, 她就已經聽好事的人說了她這個兒子帶著媳婦閨女回村的事情,也知道了這個兒子一回村就去了村頭老劉頭那間破屋子的事。
苗鳳妹的心裡是帶著氣的, 在她看來, 當父母的不管做了多麼過分的事情,當兒女的都不能不孝, 更何況, 在她看來, 自己根本就沒有做什麼過分的事, 隻不過不允許徐春秀帶那個賠錢貨去醫院看病罷了, 也不出去打聽打聽, 哪戶人家會舍得花錢, 浪費在一個賠錢貨身上呢。
在苗鳳妹日複一日的自我安慰之下, 她是發自內心的覺得自己的做法沒有錯,可既然她沒有錯,那麼一定是她那個執拗的鬨著要帶賠錢貨去醫院看病的兒媳婦錯了,也是她那個忤逆不孝的兒子錯了。
整整一個白天,苗鳳妹都低不下頭去老劉頭那間破房子裡找人,她就等著謝長征先低頭,帶著那對糟心玩意兒來家裡向她賠禮道歉。
“柱子媳婦,你這話就過分了,咱們紅星公社,還能找到比長征更孝順的孩子嗎,有哪個孩子結婚成家了還老老實實把所有津貼都上交的,你這樣的做法,是要寒了孩子的心啊。”
一聲有些陌生的男聲讓苗鳳妹打了一個機靈,這時她才注意到,原來兒子的身後還站著幾個長輩,隻是謝長征的身型太過高大魁梧,加上這會兒夜色有些暗沉,全靠天際的那盤圓月照明,以至於她在對方開口出聲的時候才注意到他們的存在。
“隊長,你們這是?”
苗鳳妹皺緊眉頭,看著這些不請自來的長輩,心漸漸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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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的大人統統被集合到了謝家的堂屋,就連謝家最大的孫子謝紅軍都不被允許旁聽。
倒是謝秀珠,因為苗鳳妹的寵愛,加上她的輩分足夠大,雖然還是十三歲的小姑娘,卻也被允許參與這一次的分家。
“父母在不分家,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
謝柱子作為一家之主,這會兒聽明白大隊長和那些長輩的來意,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也不顧場合,拿起自己最愛的旱煙槍,吧嗒吧嗒抽了起來,整個堂屋煙霧繚繞的。
苗鳳妹平時還挺橫的,可這會兒在場的還有謝家和苗家兩家的長輩,輩分最大的那一位,苗鳳妹還得叫他一聲幺爺,彆小看這個年代,宗族在偏遠小村莊的力量,這些老人對於宗族的尊敬和畏懼是即便革/命最亂那些年推倒了所有宗祠都沒辦法改變的。
因此苗鳳妹這個女人在這個時候也不敢輕易出頭,隻是隱晦的擰了一下謝老頭腰間的軟肉,示意對方啃聲。
謝柱子沉默了良久,才蹦出這麼一句話來。
“話是這麼說的,不過當初分家不是你媳婦提議的嗎,大夥兒也都聽見了。”
苗大山看了一旁的堂妹,甕聲說道。
那天可是苗鳳妹自個兒說的,如果謝長征敢去醫院探望他那摔傷腦袋的閨女,就讓他從這個家裡滾出去。
而且說實話,現在謝家鬨成這個樣子,分家才是最好的選擇。
“我那是氣話!”
苗鳳妹按耐不住了,顧不得場合直接蹦噠起來。
“謝長征,你要是敢分家,就是不認我這個娘,你是準備氣死我不成!”
苗鳳妹覺得自己還是很了解這個兒子的,他很孝順,也懂得體諒她這個親娘的不易,絕對不會作出這種忤逆不孝的選擇。
“娘,即便分家了,你都是我娘。”
這是謝長征自踏進謝家後第一次開口:“阿蕪住院有九天了,這九天裡,你還有家裡其他人,有誰記得去醫院探望一下阿蕪,給她拿幾個雞蛋嗎?我尊敬你,也孝順你,可你呢,有把春秀當作你的兒媳婦,把阿蕪當作你的親孫女嗎?”
謝長征知道,這件事一旦處理不好,很容易讓彆人質疑他的道德水準,這對於還想要在軍營奮鬥的自己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他不介意翻舊賬,讓在場所有長輩給自己當見證,即便將來謝家這些人準備拿這件事攻訐他,在軍隊派人調查的時候,也能夠證明自己的清白。
“當初你說兩個哥哥家裡困難,從我當兵第一天起,我的所有津貼就是交到你的手中的,即便後來我娶了春秀,有了阿蕪這個孩子也不例外,而我寄回家的前,也從一開始的每個月十八塊,到後來的每個月八十六塊,這十多年來,少說也寄回家五六千塊了,我厚著臉皮說一句,這個家之所以能夠過上這樣寬裕的生活,大半全都靠我應該也不過分吧?”
邊上的幾位長輩點了點頭,大夥兒都是地裡刨食的,每家每戶的條件隻因為勞動力的多寡有些許出入,在家家戶戶都勉強飽腹的情況下,謝家能夠送幾個孩子去縣城念書,謝秀珠那個姑娘還能每個季度裁一身新衣服,絕對不是他們分到的那些工分能夠滿足的。
所以謝長征這些話說的沒錯,謝家的好日子,確實大半靠他。
“這些年,家裡建了漂亮的紅磚房,小妹一個人就占了兩間屋子,可我媳婦和閨女呢,還住在之前不曾推倒的老房子裡,娘,你花我的錢,卻虧待我的媳婦和閨女,你真的疼我嗎?”
謝長征走到堂屋門邊上,指著院子另一邊稍顯破舊的那間老房子,聲音中甚至還有一些悲鳴。
“那房子不好好的嗎,怎麼就不能住人了,再說了,徐春秀那是富農崽子,是壞種,她配住好屋子嗎,如果你當年聽我的,娶一個身家清白的姑娘,我早就讓她住上紅磚房了。”
看著周遭長輩的異樣目光,苗鳳妹的臉上閃過一絲羞赧,然後惱羞成怒地衝著謝長征吼道:“更何況她嫁給你十多年了,才生了一個丫頭片子,她有什麼資格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她不配!”
苗鳳妹振振有詞地說道,她能讓徐春秀有房子住,有飯吃,還虧待她了不成,也不瞧瞧,村裡多少受婆婆磋磨的兒媳婦,日日夜夜都要挨打呢。
“柱子媳婦,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苗家的一個長輩開口了,其實在此之前他們都知道苗鳳妹有些偏心,虧待了謝長征的媳婦和閨女,可那也是謝家的家務事,而且村裡比苗鳳妹更不像樣的婆婆也大有人在,他們也懶得管謝家的閒事。
但是現在謝長征指出了這個問題,旁聽的這些長輩也察覺到了其中不妥的地方,謝家建房子的錢可都是謝長征賺來的,沒道理謝長征的兩個哥哥和那個對家庭完全沒有貢獻的妹妹都住上了氣派的紅磚房,他的老婆孩子卻還住在
逼仄的老房子裡啊。
這未免也太偏心,太欺負人了。
“娘,這十多年,我在家攏共待了多少天,要是春秀給我生了□□個孩子,你是不是還要懷疑春秀對我不忠,懷疑她在外勾三搭四了?”
謝長征失望地說道,生孩子不是徐春秀一個人的事,苗鳳妹一邊抓著徐春秀隻給他生了一個女兒說事,一邊又不允許徐春秀帶著孩子隨軍,往深了想,就好像苗鳳妹其實打心眼裡不希望徐春秀能再生一個孫子,好借由這件事徹底拿捏住他們一家一樣。
即便對這個親媽失望了,謝長征也不想將這個曾經真心疼愛過他的親媽想的那麼壞。
“這一次,小妹讓阿蕪去後山坡替她摘果子,這才使得阿蕪摔傷了腦袋,可你卻不讓春秀帶著阿蕪去醫院看病,硬是拖到了阿蕪腦袋上的傷口發炎,你知不知道,醫生都說了,再晚一步將孩子送過去,我的閨女可能就沒了?”
謝長征的聲音無比憤懣:“我就一個閨女,將來可能也就這麼一個,如果阿蕪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就真的絕後了,娘,你真的疼我嗎?”
這是謝長征第二次重複這個問題。
“胡咧咧什麼,這和你妹子有什麼關係,就是那丫頭嘴賤,想吃果子,這才從後山坡摔下去的,再說了,醫院裡的大夫都是騙錢的,不就是摔破了一點皮呢,哪至於要命呢。”
一聽謝長征提到了謝蕪摔傷的原因,苗鳳妹一蹦三尺高,跳起來就要甩謝長征一個耳光。
謝秀珠可是老太太的命根子,眼珠子,三個兒子加起來都不見得有這個嘴甜會哄人的女兒來的重要,她怎麼可能允許謝長征在這麼多長輩的麵前敗壞女兒的名聲呢。
“三哥,你是不是聽三丫說了什麼?我是三丫的長輩,怎麼會讓她替我去摘野果子呢,再說了,我也不缺那點吃食啊?”
謝秀珠在一旁柔聲細語地說道,她的模樣白淨清秀,說話又有著一股子村裡女人沒有的溫柔和文靜,因此在她開口辯解後,原本用質疑的目光打量她的幾位長輩又將視線移回了謝長征的身上。
“是啊,那些吃食多數都是我寄回來的呢,結果一件都沒有入我閨女嘴裡。”
謝長征嗬嗬苦笑,“我可真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謝秀珠臉上的溫婉笑容掛不住了,這話是什麼意思,說她這個小姑姑貪吃,搶了原本屬於侄女的零嘴吃食?
果然,不論什麼時候,這個三哥都是這般討人厭的。
“柱子媳婦,你既然那麼不喜歡你那媳婦孫女,不如就將你家老三分出去吧。”
“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