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王宮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隻需要一些疏通的金幣以及赫伊裡的名聲,就足以得到國王的接見。
與傳聞中一樣,那是一位十分麵善的國王,擁有著一雙碧綠而慈和的眼睛。
他並不像加裡國王那樣戴著高高的氈帽,而是戴著圓帽,衣飾也是寬大的布爾努斯袍,圓帽無法完全掩蓋住他的金發,但這樣看起來有些簡樸的穿著,卻一點兒也沒有折損他的威嚴。
“親愛的赫伊裡先生,歡迎您來到巴塞爾,讓這裡感受到了神靈的福祉。”慈和的國王問道,“請問您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嗎?”
“感謝您的慷慨,事實上我隻是遊曆到了這裡,希望能夠停留一段時間。”許願行禮道。
“哦,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巴塞爾很歡迎您的到來和停留。”國王的眉目間有些欣喜,“我會讓人安排您的住處,您還有什麼要求請儘管提。”
“我希望能夠暫時侍奉於王宮之中。”許願說道,“不知道您能不能允準我這個請求。”
“當然,這是我的榮幸。”國王笑的很是開懷,“我一直都想要聆聽赫伊裡先生的樂曲,您願意為我吹上一曲嗎?”
“很願意為您效勞。”許願從腰間抽出了玉笛笑道。
價值連城的玉笛放在了唇畔,一瞬間殿內所有的動靜都停了下來,連國王都正襟危坐了起來。
而那看起來溫柔俊美的青年手指跳動,卻是一聲輕急,似能直通雲霄的曲調瞬間溢出,無金銀奢靡,隻有一聲聲好像掠過荒野的快意,曲調如敘事,即使國王做好了準備,也仍然被那美妙的曲子捕獲了心神而輕輕輕屏住了氣息。
他自然聽過其他樂師吹奏的樂曲,赫伊裡先生的樂譜,即使是宮廷樂師也能夠吹的很好聽,但這樣能夠輕易勾動心中情意的樂曲,卻絕不是誰能夠輕易模仿的。
曲中有情,而這一份情,非單純磨練技巧可得。
一曲畢,餘音繞梁,不論是在場的哪一人,都對那吹笛者的身份再無懷疑。
赫伊裡先生的曲調有他獨有的韻味,曲調誰都可以吹奏,但其中的味道卻並非誰都可以發揮到極致。
“真像是來自天空的音樂,讓我想到曾經策馬馳騁的快意了。”國王回神,輕吐著氣息,由衷的鼓著掌道,“請您務必在巴塞爾住下,這裡的人民都會日日為此感到欣喜的。”
“感謝您的讚譽。”許願再度行禮道。
國王下令,自有仆從帶他離開前去安排,而在那殿中,站在一旁的親衛低頭附耳道:“國王陛下,赫伊裡曾經使加裡城的那位國王身染重病,不能將他放在您的身邊。”
“不是已經好了嗎?”國王得到消息的速度要比陸地行駛快的多。
“可是那座王城仍然處於動蕩之中。”親衛擔憂道,“如果他真的身有魔法,威脅到了您的安全,那可是相當糟糕的。”
“他看起來並不像個懷有惡意的壞家夥啊。”國王感慨道,“否則是很
難吹出那樣的曲子的。”
“陛下!”親衛有些著急。
“不必說了。”國王卻製止了他道,“加裡城的事情我都知道,那裡的動蕩更多的是權力之爭,如果他真的心懷惡意,需要做的應該是娶到白狄倫公主,再讓國王病逝讓位,那可夠天翻地覆的了。”
“公主怎麼會瞧得上一個樂師。”親衛說道。
地位的差距並不是才華和樣貌可以彌補的。
“這你就錯了,靠近權力的中心,隻要舍去了良心,有無數種卑鄙的方法可以用的。”國王笑嗬嗬道,“但他卻如約離開了不是嗎?”
“說不定他是被加裡城驅趕出來的……”親衛完全沒辦法對那個可能身懷魔法的家夥存在好感。
“沒有國王會蠢到那樣做的。”國王看向了殿外,輕聲呢喃道,“而且如果他真的是神靈的使者,我還是希望簡狄能夠……”恢複到從前的模樣。
他的話並沒有說完,思及此處時驟然抬頭道:“對了,安排赫伊裡的住處時不要讓他跟簡狄碰上,近期先不要告訴王子赫伊裡的事情!”
“是,但我想這很難瞞住。”親衛說道。
“趁著他還沒有回來,你先做好這件事。”國王叮囑道,“如果他問起,就說隻是來了個新的樂師。”
“是。”親衛恭敬道。
……
許願沒能在進入這座王宮的最初遇到這位諱莫如深的王子殿下,倒並非國王刻意安排的原因,而是當時的那一隊騎士離開,卻沒有當即返回到裡斯城裡來。
“王子殿下一年裡有很多時間都不在王宮裡,您可以放心。”侍奉的仆從認真的說道。
“放心?”許願輕笑,“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這個我也不能確定,不過您最好不要跟王子殿下碰上的好。”仆從很認真的勸阻道。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的好意。”許願道謝道。
這裡的王宮很大,站在城牆之上完全可以眺望到城市的半貌,橫豎整齊,向外綿延,其中的人流像是一隻隻攢動的螞蟻,雖可不視其細節,卻已知繁華。
風從石頭築成的窗口灌入,高處的風有些大,吹的衣襟都有獵獵作響之感。
要有耐心一些,許願從眺望的窗邊離開,整理著衣襟,反複告誡著自己。
心急於這件事情沒有任何的裨益,但他心臟的最深處仍然無法壓製的躁動著。
他讓這份感情入侵了心的最裡麵,卻從未後悔過。
隻是……心,不靜。
……
馬蹄踏過塵土,揚起飛沙無數,十幾匹馬齊齊落地,引得大地似乎都在隨之震顫,陽光在飛揚的紅發上輕舞,美的如烈火殘陽,直叫那草葉不堪風聲,紛紛傾軋貼地。
“讓一讓,殿下歸城!”
“讓出道路來!”
“都先讓一下。”
塔台上的人早已眺望到了那一支馬隊留下的煙塵,一個命令下去,直通王宮
的馬道上行人紛紛避讓,空出了能夠讓兩輛馬車通行的路來。
城門開啟,攔截挪開,齊踏的烈馬不過瞬息已卷入城中,甲胄折射,刀劍輕震,讓許多人驚歎卻不敢抬頭,隻因隨著那為首之人進入,同時裹挾的還有濃烈的血腥味。
馬蹄,甲胄,刀劍,還有披風,那飛揚而落的紅發中似乎都裹挾著粘膩濃稠的血腥氣,綠眸中寒意如冰,令人不敢直視。
幸好馬隊過往很快,不過瞬息,就已經從城門奔襲向了遠方,向那高聳的王宮駛去。
“天呐,王子這是剛從哪裡回來?”有人終於鬆開了屏住的氣息詢問道。
“不清楚。”
“想必一定殺了不少人。”
“據說是去劫殺海盜了。”
“那群家夥們報複心很強……”
“但巴塞爾境內的匪寇和海盜的確少了不少。”
“殺性太重。”
人們小聲議論,又在士兵退去後紛紛四散離開,隻是整座城市的氛圍似乎隨著那一隊人進入而變得謹慎了起來。
馬隊行駛向王宮,一路皆是暢通無阻,待入王宮之時,韁繩勒住,馬匹嘶鳴落定,那馬上的騎士已是乾脆利落的落地,隻輕拍幾下,那駿馬便已在他的身旁略微依偎,被迅速上前的士兵牽住了。
“殿下!”士兵們整齊劃一的行禮。
“尤努斯,將帶回者安頓。”微冷的話語從那本是輕抿的唇邊響起。
“是。”親衛領命。
“近來裡斯城有什麼事發生?”為首者將馬鞭塞入腰際,在獵獵的風中踏入王宮詢問道。
“稟殿下,裡斯城中一切如舊,少有人鬨事。”跟隨上的護衛說道,“隻是宮中近日來了一位樂師。”
“有什麼特彆?”為首者步伐未停。
“他叫赫伊裡。”護衛停下腳步,以免撞上那驟然停下的身影,隻是麵對著那轉過來的森冷視線時低頭謹慎道,“陛下本不想讓您知道。”
“住在哪裡?”居高臨下的聲音在這樣的盛陽天裡好像也帶著地底的陰涼感。
“東側的樂師館。”護衛回答道。
他的話音落下,那直行宮殿中的人已轉了步伐,直達東側,隻留下了一句話。
“去稟報父王,我已平安歸來。”
“是,殿下。”
日頭已斜,但一日的氣溫好像在這個時候才是最熱,所遇的仆從紛紛行禮,樂館處並不聞樂聲,可靜謐的隻剩下腳步聲,卻仍然讓侍奉者們慌亂的不能自已。
“怎麼辦?要不要去稟報陛下?”
“陛下恐怕也很難攔得住!”
“可是……”
竊竊私語聲在那數人行過時才隱約響起。
“殿下,要不要留下那些仆從,他們似是有意去求助陛下。”跟隨的親衛上前低聲道。
“不必。”凜冽的聲音並無遲疑,直入那大敞的門內。
陽光極好的穿窗而過,隻偶
爾透過彩繪的玻璃在地麵上留下紛彩的影子,所入之處簾帳輕薄而緊束,沒有掛滿帳縵的奢華,隻有穿堂風帶來的清涼以及那正坐在明亮處的人影。
腳步踏入,掛在腰上的劍已然出鞘,呼嘯般劃過空氣,在一眾侍從慌亂的神情中架在了那抬起頭的人的肩頸上。
四目相對,金眸淡然而和煦,那雙綠眸卻是輕斂了一下。
“殿下,不可……”有仆從驚慌出聲。
“不躲?”簡狄審視著麵前在海邊有一麵之緣的人道。
“殿下要是真想殺我,現在我的腦袋已經滾落在地上了。”許願側眸看了眼架在肩上的劍笑道。
寶劍,雖已有豁口,無血跡卻血腥之氣未散,但握在那隻血跡未除的手中,仍然可以輕易致命。
清風吹拂,明亮彙聚,一處溫暖和煦,一處血腥陰森,一線之隔,如兩處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