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在他的身後,看著他站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什麼,就好像隻是在呼吸著,卻又好像下一刻就能夠將整個人溺斃在其中,沒有人可以拉他上來。
“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事情。”許願終是開口了。
在睡夢中失去呼吸,說明死亡時並沒有什麼痛苦,可是這樣的安慰對於失去者來說,無足輕重。
“我知道……”斯蒂文靜靜的站在那裡也開了口,隻是那雙眸也愈發死寂了,“我隻是發現……我什麼也做不到。”
他的怨恨無處落根,他的情感無處寄托,他所在意的好像再一次不值一提,他所挽留的都在逐漸失去,好像一切都沒有意義。
這座城市每一天都有人死去,各種各樣的原因,一時意氣打架鬥毆,因為利益而仇殺,疾病,意外,韋恩能夠在生命本該有的正常時段終結,已經很幸運了。
他應該習以為常的,他早就對死亡習以為常了。
不過是又沒了一個人。
“哦,我領到了三塊麵包。”
“我領到了不錯的豆子。”
“好了,都護好吧,不要讓流浪漢們給搶了,他們都是一群窮凶極惡的家夥。”
“斯蒂文,你不去領救濟嗎?”有路過的孩童看到這裡時問了一句。
“不去了。”斯蒂文回答道。
“哦……”孩童有些迷茫道,“你站在韋恩的馬
棚裡做什麼?他前幾天就已經死掉了。”
“嗯,我知道。”斯蒂文應了一聲。
孩童看了看他的神色,在其他人的招呼中迷惑的離開了。
領了救濟的人皆是歡天喜地的回來,連珍妮的氣色都比之前要好上一些。
“感謝上帝的恩賜。”
“感謝莉娜夫人為我們送來的食物和麵包。”
“下一次好像是三天後。”
他們在陰暗的巷道中行走著,隻偶爾有人看過來,卻又匆匆離開,他們臉上的笑容好像跟這裡是兩個世界,即使沒有陽光灑落,好像也很明亮,布蘭德也站在那份明亮中。
“伊恩!伊恩你怎麼了?!”珍妮驚慌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斯蒂文的呼吸顫抖了一下,本能反應著從馬棚中走了出來,他的步伐急促,卻在走了幾步後回頭看向了許願的方向,那雙眸中帶著期冀道:“你能救他對不對?我記得你的藥很厲害。”
“需要確定病症。”許願看著麵前緊緊抓著他,像是抓著唯一浮木的青年道,“我可以試試。”
“好!”青年呼吸微顫,他幾乎是立刻拉上了許願的手臂朝著那處急奔而去。
“上帝啊!求求你,不要從我的身邊將他帶走!我隻有他了!”珍妮痛苦的聲音傳來,絕望到讓那樣溫柔的人都在嘶吼哭泣,“伊恩!伊恩!你醒醒!”
門口帶回來的麵包散落了一地,屋內滿臉淚痕的婦人抱緊了懷裡瘦弱的孩童,整個人幾乎要暈厥過去。
斯蒂文的步伐停了下來,整個人都有一瞬間的趔趄,卻隻是空茫的站在那裡,好像無處著力般緩緩鬆開了手指,放任了自己的肩膀垮塌了下去。
許願看了一眼他的狀態上前打算進屋,懷裡的貓卻在此刻叫了一聲。
振翅聲隨之而起,許願的目光尋覓,一隻白色的鳥在瞳孔的光影中離開床頭穿過了屋頂,飛向了天際。
【宿主,那是什麼?】係統有些好奇的看著那與陽光融彙在一起的鳥兒L道。
“夏拉德留斯帶走了他的疾病。”許願眉目柔和,輕輕呢喃道。
“媽媽,你為什麼哭?”有些虛弱但清晰的聲音從珍妮的懷裡傳來,終止了婦人的絕望,卻讓她在不敢置信時喜極而泣。
“伊恩,伊恩你沒事了嗎?伊恩……”
“我沒事……隻是看到了一隻很漂亮的鳥,不小心從床上掉了下來。”
“太好了太好了,沒事就好!”
“媽媽你不要哭。”
“我沒有哭,這是高興,太好了……”
他們抱做一團,巨大的悲傷之後迎來了喜悅,許願轉身看向了站在原地的青年,看到了那恢複神采的眸中怔然的神情,他怔在原地,身體卻在無可抑製的顫抖著。
他似乎同樣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想要控製住情緒,卻以失敗而告終。
“已經沒事了。”許願走到了他的身旁道。
“沒事了嗎?”斯
蒂文詢問道。
“是。”許願溫聲道,“夏拉德留斯吸收了他的病,將它帶去太陽中焚毀,不會再有事了。”
這是神鳥的仁慈和眷顧。
“夏拉德留斯……”斯蒂文笑了起來,即使笑的眼淚從他的眼角溢出滾落,“原來這個世界真的有神跡存在,太好了……”
“嗯,太好了。”許願扶住了渾身顫抖幾乎軟下去的人,抱在懷裡輕輕拍了拍道,“沒事了。”
所有人都沒事了。
……
掉落的麵包被放在了門內,然後輕輕掩上,許願看著坐在樓梯上側眸過來的青年,走了過去詢問道:“晚上想吃點什麼?”
“你怎麼確定我晚上會跟你回去?”斯蒂文倚在樓梯扶手上輕聲道。
“你的房間連床都沒有。”許願看著他並未退去濕潤卻含著釋然的眸笑道。
“我可以睡地麵。”斯蒂文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野外的草地,屋頂上,樹上,哪兒L都睡得下我,我可不像你,睡閣樓還要鋪稻草,借宿還要清洗亞麻布,樓梯臟了寧願站著都不坐下。”
許願垂眸看了眼沾著灰塵和泥濘的樓梯無奈道:“太臟了,你回去也得換衣服。”
“唔……”斯蒂文應了一聲,抓了抓劍柄,輕輕側開眸道,“謝謝。”
“嗯?你說什麼?”許願疑惑道。
斯蒂文看向了他眸中的疑惑,提高了些聲音道:“謝謝。”
“沒聽清。”許願笑道。
斯蒂文這次看清了他眸中調侃的笑意,輕動了一下眉梢,卻是直視著麵前的人沉了一口氣鄭重道:“謝謝。”
“不客氣。”許願笑了一聲,朝他伸出了手。
“你就不問我謝你什麼?”斯蒂文握住他的手起身,雖然身上還有大悲大喜過後的無力,卻已經沒有了之前渾身粘稠的窒息感。
“你要謝什麼?”許願輕攏著趴在肩頭的貓笑道。
斯蒂文扶著劍跟上了他的身影道:“很多。”
多到他有些數不過來。
療傷暫且不論,一樣樣細數過來,他受了對方太多好意,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謝起。
“那回去寫一份報告給我。”許願笑道。
“親愛的布蘭德先生,你應該知道我不認識字。”斯蒂文微微側眸道。
“沒關係,我可以教你。”許願跨過了地上的汙水,坐上了馬車,將一直小心看護的貓放在了座椅上。
“那種艱澀的東西你確定我學的會?”斯蒂文同樣上車,略微思索了一下,用鬥篷墊在了屁股下麵落座,拉上了車門道。
“當然。”許願鬆開了扒拉的貓笑道,“隻要你想學。”
“好吧,那就等我學會了再寫吧。”斯蒂文看著他,輕笑了一聲道。
“嗯,不是什麼著急的事。”許願看著倚在窗邊沐浴在夕陽暖光中的青年道,“還要去什麼地方嗎?”
“我想去看看韋恩埋葬的地方。”斯
蒂文看向了窗外的夕陽微微歎了口氣道。
他終究是沒辦法對一些事情習以為常的。
“好。”許願看著他映著暖光有些剔透的眸笑道。
這裡處於外城貧民區,死亡的人幾乎都被埋在城外遠處的山坡上。
林木繁雜,亂七八糟的墓碑成群堆砌著,有的人被埋在了裡麵,有的人隻是躺在外麵,因為馬車的到來,烏鴉亂飛,即使夕陽很暖,也難免有幾分荒涼感。
但幸好的是墓碑雖然很多,但新立起來的很容易就能找到,很簡陋,甚至墓碑上寫的是兩個人的名字,但韋恩沒有隻是簡單的扔在這裡,讓斯蒂文輕輕鬆了一口氣。
斯蒂文在墓碑前行禮,許願站在他的身旁同樣頷首詢問道:“你跟他是朋友?”
“算是吧,他是個不怎麼喜歡說話的家夥。”斯蒂文站在那裡眸中有些懷念,“我小的時候他還有些精力,偶爾會幫著客人刷馬,喝的爛醉,但會給我一些麵包或者蘿卜,後來他慢慢老了,就守著那個馬棚,不怎麼喜歡動彈了,但偶爾還會提醒我有誰又進了我的家門,這樣有的丟失物品還能夠找回來,我也能省點錢。”
“不錯的朋友。”許願將從車上拿下來的酒罐遞了過去道,“不知道他喝不喝的慣葡萄酒?”
“這東西可是讓他做夢都能笑醒的。”斯蒂文接過了那個酒罐,蹲身下去將酒水灑在了墓前笑道,“如果真的能喝到也就算了,要是喝不到,浪費這樣的好東西說不定會被說可惜。”
他這樣說著,卻還是將酒罐遞到自己麵前飲了幾口:“抱歉,我不能喝太多,要不然對傷勢不好,就辜負布蘭德先生的心意了。”
剩下的酒罐被他放在了那裡,青年起身,在轉身時笑道:“走吧。”
“時間還早,不多留一會兒L嗎?”許願看著天邊的夕陽道。
“沒關係,我跟他以往打照麵都是這樣的。”斯蒂文笑道,“他可沒有你這麼好的脾氣,願意陪著人一直說話,再不走就該發火了。”
許願看著他乾脆上車的身影笑了一下,轉眸看了眼那粗糙的墓碑無聲告彆,走過去坐上了車:“晚上想吃點什麼?”
“晚上我要去參加漢特的宴會。”斯蒂文撐在窗邊看著墓地的遠去輕輕轉眸道,“你要一起去嗎?”
許願看著他百無聊賴的神色,垂眸道:“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去吧,注意安全。”
斯蒂文看著他唇角平和的笑意歎道:“我真的一點兒L都不擔心我宰了漢特?”
“嗯,不擔心。”許願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他甚至頭都沒抬。
斯蒂文覺得他這麼肯定其實還是令人有些不爽的:“我可不是什麼好人。”
他原本可是打算一定要知道漢特的秘密的,無論用什麼手段。
許願聞言卻是低笑了一聲抬眸道:“斯蒂文,人類越是缺乏什麼就越是會強調什麼,你做不了惡人。”
他金色的眸在光芒下格外的瑩潤,像是一眼就能
將人的所有都囊括在其中。
“即使我殺過人?”斯蒂文問出問題的時候已經得到了答案。
“是。”許願給出了他預料中的答案。
“我不明白。”斯蒂文不明白對方哪裡來的信任,因為連他自己都未必能保證自己不去做一個惡人。
“不用明白,時間會給出答案。”許願垂下了眸道,因為連他一開始都判斷錯了。
他以為青年那時雖然心底還有善念,卻很難判斷他的下一步行事,心處深淵之中的人,被權利欲.望迷了眼睛,做事往往可能與以往不同,一念之差就會跌落懸崖。
可是斯蒂文是不同的,他從未跌下去過,不管是遠離他也好,還是心裡存了算計也好,他從未真正將自己遺忘,從他得知對方身亡陷入迷茫的那一刻起,許願知道了這一點。
青年的晦暗不是怨恨,而是悲泣掙紮,不肯低頭,他一邊拚命按住那個良善的自己,一邊告訴自己他可以不擇手段,卻無法掩蓋內心深處掙紮的不肯溺亡。
如果他真的淪亡於黑暗,第一個應該算計的是他。
一個打算放棄良知的人,是不會放過他這樣的肥羊的,可他的選擇是將他推開。
夏拉德留斯拯救了伊恩,而斯蒂文自己救贖了自己,或早或晚,他都會認清那個自己。
“你現在說話的腔調很像那些牧師。”斯蒂文眯著眼睛看他。
“那我應該謝謝稱讚?”許願笑道。
斯蒂文手指輕動著看他,突然思及了什麼道:“你怎麼看到那隻神鳥的?”
“你看不到?”許願有些驚訝道,他記得伊恩是能看到的。
但珍妮對此並沒有什麼反應,難道是將死之人才能看到?
“我記得你提到的時候,你的貓叫了。”斯蒂文審視著他道。
“畢竟是隻小女巫,能看到神跡也很正常。”許願看著青年審視的目光了悟笑道。
斯蒂文:“……”
這家夥難道真的不是人?
“你在莊園裡是怎麼知道我在監牢裡的?”斯蒂文思索道。
他被抓是在黃昏,而他在坦桑城並沒有什麼真心的朋友,消息想要傳遍坦桑城容易,但想要傳到莊園卻很難,更何況從莊園趕往阿萊恩伯爵的封地同樣需要時間。
而他第二天清晨就被救了,那個時候阿萊恩伯爵可能才剛剛起床。
如果不是巫術,仔細想想堪稱奇跡。
許願看著他詢問的目光笑道:“不是什麼巫術,是老伯特告訴安伯,安伯連夜來莊園送信的。”
“老伯特?”斯蒂文怔在了原地。
“嗯,不然我一個人類,怎麼可能跨越那麼遠的地方知道你的消息。”許願笑道。
斯蒂文眸光輕動,那種內心炙熱震驚的情緒稍解笑道:“布蘭德先生,你剛才說人類越缺乏什麼,就越會強調什麼。”
“是呀,人類。”許願回答道。
斯蒂文默默看著他,如果
他不是人,那麼這句話在他身上就不適用,那麼他說他是人類,他應該是人類,悖論。如果他是人,那麼他強調這件事,就說明他不是人,同樣是悖論。
“算了。”斯蒂文懶得糾結這件事,不管他是什麼,布蘭德就是布蘭德,“沒想到老伯特會轉告,我還以為他知道我跟你合謀騙他,他會很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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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壓了價,但那個價格在合理範圍,他沒有理由生氣。”許願沉吟道。
“可我收了他五枚銀幣。”斯蒂文說道。
“你收了我一枚金幣。”許願提醒道。
“說的也有道理。”斯蒂文撐著頰笑道,“他喜歡香膏,我想從你那裡買上一些。”
“嗯,可以,等會兒L車經過商店門口,你去找萊安要,賬就從你的青金石那裡扣除怎麼樣?”許願笑著問道。
斯蒂文聞言眉頭輕動了一下,終於想起了自己還有青金石這件事,帶著些許高燒影響智商的憂慮,他開口道:“不用,那個送你了。”
“這麼大方?”許願驚訝道,那可是至少幾十枚金幣。
斯蒂文眯了一下眼睛笑道:“不要就還我。”
要不是他覺得布蘭德精通繪畫,應該對那東西感興趣,再加上救了他一命,絕對不可能送出去。
“要。”許願在這一點上跟他的貓可不一樣,他看著青年鬆緩的眉頭道,“你出監牢的那天早晨,老伯特,班森和摩頓也在那裡,摩頓想要探望,但不能進去,班森去找過漢特,但沒找到他居住的地方。”
斯蒂文有些驚訝的聽著他的話語,心裡有極為溫暖釋然的情緒在翻湧著,他以為他一無所有,所有人都在謀求利益,但終究不全是的。
條件或許有,但為此否認全部真心是對所有人的羞辱。
“你們本身就是很好的人。”斯蒂文輕輕歎息笑道,心口被綿密溫暖的情緒衝擊著,讓人不知所措,但很舒適,他輕輕轉眸,看向了對麵的人,鬼使神差的問道,“如果沒有那條承諾,你會救我嗎?”
問題問出的時候,就好像已經得到了答案。
“當然,我們是朋友。”許願看著青年散落著星辰一樣的眸笑道。
斯蒂文很難形容自己內心的那種雀躍,而胸口的溫度像是沸騰了一樣,讓他難以克製:“之前那樣對你,我很抱歉。”
他除了感謝,還欠他很多抱歉。
他陷在自己的情緒中,不斷將他推離,縱使那時有著不想產生利用他的念頭,不想被他看透所有的心思,不想站在光芒的身邊讓卑劣的自己無所遁形,但那樣對待一個真心的人,他應該抱歉的。
許願看著青年毫無回避的視線,伸出手笑道:“給我一枚金幣。”
“嗯?”斯蒂文有些疑惑,卻還是從錢袋裡摸出了一枚放在了他的掌心。
許願將其收回,彆進了腰間笑道:“我原諒你了。”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斯蒂文的心口卻在一瞬間滾燙到讓指尖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