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2 / 2)

他徘徊於真實和虛幻的邊緣,於深淵之側凝望深淵,不肯屈服於感性,不肯去想那些東西或許是真的。

他以為控製住了病情的時候,方令斐脖子上出現了一道手印,他認為自己精神正常,幻覺卻仍舊造訪。

承認鬼怪,即為妥協。

對病魔的妥協,對無能的妥協。

半空中惡鬼笑容猖狂,血肉之軀劃過樹林茂密的層層枝葉,落在地上,砸下重重的一聲。

陸星沉恍惚地想,就這樣摔下來,大概淒慘又醜陋。

他透過初夏的樹葉看天空,雲散了,月亮高懸。

他不相信妖魔鬼怪,說一切鬼怪,皆為幻覺,然後被一隻鬼推下山崖。

血從喉嚨裡一股一股地漏出來,痛到極致,痛苦也成了似真似假的幻覺。那隻罵他流氓的女鬼繞著他上上下下地飛,一張青白的臉上居然也能看出焦急。

身體破碎漏風,陸星沉覺得自己應該是死了的,可他還能思考,還能呼吸,雖然每一絲都如同吞了炭,咽著火。

把血咽下去,他對女鬼說:“去找——孟璧——”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孟璧來不及也救不了他,那為什麼要叫呢?

大概是覺得上麵那些家夥,和一個罵他嘴賤的人不該死在這裡。

精神越來越模糊的時候,四周湧起潮水般的波紋,陸星沉突然看到了一處幻境。

幻境裡是他跌下來的那段山路,三輛車子,一輛貨車和兩輛小汽車。

後麵那輛汽車裡坐了一對夫妻正在爭吵。

陸星沉不知道為什麼他會看到這樣一個幻境,但痛苦暫時遠去,他便看了下去。

“賤人!賤人!說,你的奸夫是誰!”

“沒有什麼奸夫,你在胡說什麼!”

中年男人目眥欲裂:“老子看到你的短信了,你還敢狡辯,賤人!賤人!”

女人頭發散亂,漲紅了臉大喊:“是,我是出軌了,那又怎麼樣!我一輩子最後悔的就是嫁給你這個賭棍,我就是出軌了你又能怎麼樣!”

中年男人暴怒,呼呼地喘著氣去掐女人的脖子。

他鬆開了方向盤,一切都在此時失控。

三輛車子撞在了一起。

車子半懸在山崖邊,風吹過,搖搖欲墜。

中年男人看著從另一輛車爬出來的弟弟打開他的車門,把他的妻子拉了出去,沒有看他一眼。

他想要大喊“救我、救我”,但血堵塞了他喉管,隻發出了咕嚕嚕的聲音。

不甘心死在這裡,中年男人用力向外爬,他爬出了半個身子,手已經握住了護欄斷口。

一陣風吹過,車子劇烈搖晃,沒有掉下去,然而以為能夠逃出生天的中年男人卻被車身一撞,身體失去平衡向下墜落。

他墜下了山崖,視野裡是另外兩個人獨自逃生的背影。

中途被樹木的層層枝葉擋了擋下落速度,落到泥沙鬆軟的溪裡的時候,雖然痛苦不堪,可他還沒有死。

但上麵搖搖欲墜的車子終於堅持不住落了下來,落在男人七八米遠的地方,爆炸濺射開的鐵片直直插入他的肚子,他懷著不甘和怨恨就此死去,屍體泡在溪水裡,被遊魚啃食。

從幻境中的男人墜下山崖開始,陸星沉的視角就突然和他一樣,如同他變成了那個人一樣。和那個人一起經受摔下山崖撞上地麵、臟腑破碎的痛苦,和那個人一起被鐵片刺進肚子,被遊魚啃食。

環境破碎的那一瞬間,從上方山崖上,有什麼帶著破風之聲墜落了下來。

陸星沉被血模糊的視線隱約辨認出,那是一輛車。

那輛車正在墜落。

盤踞於此的惡鬼怨恨不散,想要陸星沉用同樣的方式死去。

“轟!”爆炸的火光照亮黑夜,火星濺到陸星沉身上。

他吐出一口血,惡鬼在半空中注視著這裡,想要親眼目睹獵物在哀嚎中痛苦而死。

陸星沉的手突然緊緊摳進泥土裡,四年前發現幻覺加重的時候,他不肯喪失信念,精神病院裡被無數惡鬼啃噬撕咬,化作泥潭想要將他拉下去融化腐爛的時候,他不肯認命,不肯屈服於“幻覺”。

就算暴風雨再大,陸星沉也相信自己可以走過,然後吹乾衣服。

他從不懷疑自己的理智,也從不懷疑自己的堅定。

可今天,他要死在這裡了,死於一隻惡鬼之手。

不甘心。

胸腔裡,心臟所在的地方突然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赤金色。火苗順著血管,混雜在血液中,慢慢流遍了陸星沉全身。

這種變化發生得隱秘而又寂靜,隻有蒼穹和森林知道。

痛得幾乎沒有知覺的身體緩慢升起更劇烈的痛苦,痛苦中卻又有一種如同回歸母體羊水的溫暖。

這溫暖如同輕柔的絮語,哄著他沉睡,睡一覺,睡醒一切都會過去。

陸星沉卻不肯睡去,他看著橙黃色月亮,眼睛溢血,焦距漸失,血模糊瞳孔,月亮變成一塊黃色光斑,星空隱去,樹木張牙舞爪如鬼魅,隻有黑暗依舊。

被打了記住仇人,生病了掙紮著也要戰勝病魔。而死亡作為與出生同樣重要的時刻,陸星沉不願意在無知無昧的昏睡中度過。

回顧過去,命運對他從沒有特殊優待,他卻不願意放任自己墜落。

死也想醒著死,陸星沉在心對自己說。.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