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兮枝猛地抬頭,有些愕然地看他,卻隻能看到他小半張線條精致的側臉,他的長發很黑,便是有光線照在上麵,也不會偏光出彆的色澤。
她想象不到,這麼多年,他竟然是第一次收到禮物。
可他畢竟是昆吾山宗的小師叔,便是每年的供奉抑或人情往來,也不應……
“昆吾山宗給我的一切,都不是送我的,而是我該得的,又或者說,是他們……亦或者整個修仙界欠我的。”謝君知聲音淡淡,好似猜到了她所想一般,然而下一刻,他卻又突然勾起唇角:“既然你送了我,我也收了,你便不能後悔了。”
虞兮枝下意識道:“我為什麼要後悔?”
謝君知卻豎了一隻手指在她唇邊,並不觸碰到她的肌膚,卻近逾咫尺:“現在你不會,不代表以後不會,但你要記住我這句話。便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虞兮枝有點茫然地看著他,她有些似懂非懂,可謝君知顯然沒有任何想要解釋的意思,她也隻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想他說的話。
小師叔,是原書最後的反派。
既然是反派,自然不可能是一夕所成,雖然她沒看劇情,但想來能夠成為原書男主龍傲天最大的阻礙,他當是運籌帷幄許久,才能布下讓龍傲天掙不脫的大網。
這些日子,她幾乎與他朝夕相處,隻覺得他的生活真的簡單至極,好似真正清苦的修仙之人。
是以她竟然全然忘記了原書中,這位祖宗真正扮演的角色。
但此刻,謝君知看著她的雙眸懨懨,臉上甚至連一貫的溫和都消失,仿若平日溫和的笑容不過是一層假麵,此刻這樣看著她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可那又怎麼樣呢?
她本就不是力挽狂瀾的救世主,更不是龍傲天紅袖添香的人氣女配,而是一個嫉恨小師妹奪走了阿兄寵愛和注意力的惡毒女配罷了。
就算……就算此刻龍傲天看起來良善友好,好似已經被千崖峰過分友好的氣氛感化;
就算先天劍骨的一代大佬雲卓莫名成了千崖峰的守門人,她的阿兄虞寺謹記了那日她在太清峰後山叮囑的“女人隻會影響你拔劍的速度”、至今好似也沒有真正正眼看過夏亦瑤一眼;
就算本應一劍驚天下的夏亦瑤,敗得莫名其妙,悄無聲息……
好似劇情已經發生了某種偏移。
但夏亦瑤隻要一日手握那柄可能會貫穿她的劍,她就一日是那個戰戰兢兢的惡毒女配。
惡毒女配又怎麼會後悔與反派為伍呢?
所以她笑眼彎彎,再次篤定道:“我不會後悔。”
謝君知看著她,也不知是否是真的信了一分半點,但至少此刻,他的眉眼終於有了幾分愉悅,便好似碎玉浮冰初消,雪霽天初晴。
他似是一時興起般,微微彎起豎在她唇前的手指,再輕抬幾分,在她挺翹的鼻尖上輕輕一刮,再收了手轉身,向前走去:“劍塚有許多劍,卻隻有一柄適合你。原本我不說,你自己也可以找到,但現在你紫府空空,我便陪你一起入劍塚。”
虞兮枝的鼻子剛才撞了他的肩膀,微痛還沒消去,此刻又被對方微涼的手指一刮,刹那間,虞兮枝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忘了那份疼,但鼻尖卻有一種奇特的微燒感,變得存在感極強。
謝君知下了石階,向著側前半步,竟然便停了步,再轉身看她,伸出一隻手。
他分明在那裡,卻已經了無氣息,顯然已經一步跨入了某處不為人知的結界之中。
他的手指節分明,修長漂亮,虞兮枝還在為自己的鼻尖苦惱,見他伸手便下意識抬手覆上,於是對方五指微握,再一收手,竟是直接將她帶入了結界之中。
石階重新空蕩,枯草被壓出的鞋印也不過片刻便了無痕跡。
再抬眼,已是劍風滿天,峭壁劍林。
虞兮枝站在原地,看向前方。
這一路一塚,看不到儘頭。
刹那間,她好似置身於什麼上古戰場,隻見滿山枯骨血海,見劍影刀光,無數上古大能持劍尖嘯戰妖獸,一劍破天再泣血,用生命為人族鋪出一線生機。
她見血雨腥風,也見孤魂難眠,再晃眼,卻隻有眼前荒石丘陵上層層疊疊插著的劍。
荒蕪石林無邊,劍塚劍意也無邊。
風從遠處來,風從近處起。
劍風淩冽,如泣如訴,有不甘不願不屈,也有不眠不安不服,她向前一步,便有無數劍意撲麵而來,幾乎要將她拍打在地!
然而卻有人先一步站在了她的麵前,於是劍風停,劍意頓,那些所有難安孤魂劍意儘消,再撕開一條溫和的康莊。
謝君知沒有鬆開她的手,她被這樣的劍風激到渾身微冷。虞兮枝本以為自己在劍洞中見了那麼多劍,吐了那麼多血,又在千崖峰吹了這麼多劍風,甚至謝君知還讓她真正感受過一次所謂整個千崖峰的劍意。
然而此刻,她才知道,謝君知並沒有真正將所有的劍意都壓在她身上。
念及至此,她再去看謝君知,心情便更複雜幾分,這種複雜,甚至讓她忽略了掌心的那一片溫暖,和少年手心似是比平時更勝一些的灼熱。
“這便是劍塚嗎?”她跟著謝君知往前走,一邊問道。
“是。”謝君知點頭:“但這裡也隻是劍塚外側,我們還要向裡走一段。”
於是他們穿過無數高矮丘陵,虞兮枝也見了無數劍。
有的紅纓尚在,有的劍身微碎,卻有璀璨劍意卷於其上,好似在修複那份微碎,顯然是已經孕育出劍靈,她看過去的時候,便感覺那劍竟然像是也在看自己。
她的神識並未收攏,而是小心翼翼地放開了些許,劍風雖然淩厲,但她要去找合適自己的劍,自然要放出一些自己的氣息,去看和感知。
謝君知沒有阻止她,偶爾會稍停住腳步,告訴她某一柄劍曾經是誰的,又曾經殺過多少人,多少妖,出過什麼劍,再讓她用神識去微觸一下,打個招呼。
虞兮枝於是聽到了無數之前自己隻在書上見過的大能們的劍,又見了許多自己在六十六劍洞中所學劍意的初創之人。
謝君知總不會無緣無故介紹什麼,她想了想,於是在“打招呼”的時候,她的神識裡便福至心靈地帶了這份劍意探去。
劍聖和大劍師的本命劍,自然早已孕育出了劍靈。
於是在她神識帶著熟悉劍意探來之時,有劍靈在此千年,再聞劍意,如見故知,便回以同一份劍意,更有劍靈直接將她的神識包裹於自己所駐劍中,再贈一份精純劍意與她。
這一路走下來,虞兮枝的劍意於是更加精純,她眼前不斷閃過無數劍聖持劍戰沙場的樣子,又恍然回神,隻覺得自己靈脈愈通,醍醐灌頂。
“你送我元嬰,便是少了些保命的法子。”謝君知牽著她,側頭看著一路都在不斷感悟劍意的少女:“但隻要你的劍夠快,便也用不著保命。”
虞兮枝心道這便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嗎?
這一路實在是與太多劍魂劍靈打了招呼,虞兮枝精神始終高度集中,不免有些疲憊,謝君知看出來,便停住腳步,稍微休息。
這一休息,虞兮枝調息片刻,這才後知後覺從初入劍塚、再高密度學習中緩緩回過神來,想起了一件事。
“等等,我阿兄他們呢?”虞兮枝回憶這一路,似是一個人都沒見,此刻四顧,竟然景色與自己剛來之時沒什麼區彆,便是讓她此刻原路返回,恐怕她都不知道什麼是原路。
“他們都在他們自己的劍塚裡。”謝君知道。
虞兮枝沒聽懂:“什麼叫自己的劍塚?”
“每個人心中都有對劍塚的想象,或是刀山火海,或是草原遼闊,抑或廣漠沙海,想象是怎樣,劍塚便是怎樣,他們便要在自己想象出的劍塚裡,去感知和找到或許適合自己的劍。”謝君知解釋道。
虞兮枝愣了愣,再看周圍:“我看到的是石壁丘陵,你呢?我們一起……”
她想說我們一起走,一起看,看到的是同一片劍塚嗎?
然而才起了頭,她的目光卻停在了自己始終與謝君知交握的那隻手上。
等等,他竟然一直沒有鬆開她,而她竟然也對此一無所覺嗎?
她的目光停得太久,久到謝君知忍不住遞來了疑惑的目光,也看了看兩人相牽的手。
“哦,你也可以鬆開,但如果鬆開,你我或許便不會處於同一片劍塚了。”謝君知眼神微閃,神色卻如常:“這是我第一次與人一起入劍塚,所以也並沒有試過。當然,如果你不怕迷路,不怕不知如何出劍塚,也不怕或許會遇見一些凶靈劍魂,當然也可以鬆開我的手試試看。”
虞兮枝:“……”?
謝君知再抬眼看向她,語氣更多幾分淡淡:“所以,要鬆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