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君知覆麵的黑色布條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分明隻是個紙符人,卻還是站在虞兮枝麵前,為她擋住了從二十裡外吹來的罡風:“這是她的萬劫,也是廖鏡城的萬劫。”
虞兮枝恍然懂得了什麼。
陣法沒有問題,但謝臥嵐到了渡劫之時,而她的劫,便是這陣這城。
或許若她不開城,那麼再積累一段時間,她功德金光圓滿,便是身體衰弱,再渡這萬劫之劫,便不會直接崩潰至此,使得陣法失控,招致如此下場。
可這也隻是如果。
也或許,縱使她不開城,也總要迎來如今這樣的一日,不過是時間長短問題。
她逆天而行,天要罰她,卻也或許她縱然如此也能渡劫的話,入了通天之境,便真的可以通天,再隻手遮天,將那廖鏡城重塑,將時光回撥。
這麼許多的如果與或許之中,萬萬劫數,九死一生。
謝臥嵐終於還是,沒能覓得那一線生機。
罡風漸弱,雷劫一道道劈入那城池之中,生靈聚顫。
虞兮枝下意識數著雷劫。
九九八十一雷,到了三十幾下時,雷劫便竟然不再劈。
雷劫中停,隻有一種可能性。
那便是……渡劫之人,已經死於劫雷之下。
劫雷停下,劫雲卻還沒有散去。
廖鏡城便是沒了那護城結界,此刻也成了真正的枯敗之城。
“我想……再回去看看。”虞兮枝沉默片刻,再看向謝君知:“如果你……不願意看的話,我一個人去也是可以的。”
“也沒有什麼願不願意。”謝君知眸色沉沉,卻被黑布遮而不顯:“不過是曆史投影罷了,我看與不看,這些事情都是已經發生了的。我看了也不會改變了什麼,不看也不能真的逃避什麼。”
他這樣說完,反而先虞兮枝一步,向前走去,再回頭向她伸出手:“要去看看被毀了的桃源嗎?”
虞兮枝握住他的手,於是兩人再一步,回到了片刻前還繁華一片的廖鏡城中。
少女才剛剛落地,便覺得有妖氣撲麵而來,她猛地翻身後撤,堪堪避開這一擊,下意識再拔劍前斬――
劍沒入血肉的觸感沉沉傳來,虞兮枝劍氣出鞘,猛地下劈!
妖血入泉湧般迸裂開來。
這樣四濺的血色之中,虞兮枝也終於看清了如今廖鏡城中的樣子。
竟是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更加慘烈一些。
陣法潰敗,劫雷翻湧,而那劫雷擊中陣法後,陣法竟然沒有直接被毀去。謝臥嵐意識雖然早已模糊,卻在渡劫的當頭,始終還記得要去保護自己的那兩個陣法。
然而她沒有護住那轉換的陣,而是讓那人變成妖族的陣法進入了某種近乎失控的狀態。
刹那間炸開的陣法頃刻間充盈在了劫雷之中,再……降落在了整個城市。
廖鏡城,滿城皆妖。
如果隻是普通的變成了妖族,好似也並非多麼無法接受,可摻雜了萬劫境如此雷劫的失控陣法……便將所有人族與妖族,都變成了失去神智,隻知道殺戮與掠奪的妖獸。
而妖獸們還保留著從前的境界,廖鏡城滿城修士再成妖,便是最普通的妖,也幾乎有小妖將的水平。
萬劫境的大修士渡劫,全修仙界自然都有所感,她渡劫失敗,五派三道所有人能感天應地的修士們全都麵色慎重,豁然起身,再若有所感地看向了廖鏡城的方向。
虞兮枝殺過許多妖,棱北鎮滿城妒津妖人,又走過那麼多秘境,便是掏過的妖丹,恐怕都有數千。
她本不應對妖有憐憫。
可她到底在此處看了這麼久,聽了這麼多話,又見了這麼多人與妖,她怕自己劍下的,便是這些人,這些妖。
她不想殺妖。
然而妖不請自來。
所以她不得不殺,流著淚,紅著眼,也要一隻一隻將他們斬於劍下。
她在揮劍,謝君知也在揮劍,劍氣激蕩到長街儘頭,再飄散在站在那裡的人身上。
謝臥青橫抱著謝臥嵐的屍體,他身上依然穿著那身偽裝成謝臥嵐時的斑斕長衣,長衣逶迤在地,本應絢爛奪目,然而那絢爛上帶著焦黑,斑斕中又有雷光纏繞,便好似如同從屍山血海之中,堪堪爬出的豔鬼。
虞兮枝心頭一顫,直覺不妙,她想要逃,卻竟然好似被徹底完全地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再抬眼,謝臥青眼中已是一片純然血紅。
逍遙遊成妖,自然……便是妖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