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好奇極了,他當然曉得花滿樓的意思。
想必現在百花樓中正有客人入睡,那人一定睡得輕極了,也不安極了,隻要有丁點風吹草動,就能吵醒他——陸小鳳當然知道花滿樓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也知道,哪怕是一匹受傷的惡狼到了百花樓,花公子也不會吝嗇自己的善意,勢必是要出手替它療傷的。
他好奇的地方卻在於,花滿樓白皙臉孔上那雙黯淡的雙眼下,竟有淡淡的青黑痕跡,臉色憔悴,神色間更有幾分無奈之意。
可陸小鳳不必去問,他當然不必再問。
因為響若驚雷的鼾聲已經在他耳邊炸開。
初聞這鼾聲,隻覺刺耳不堪,如八十八隻野貓同時在夜裡淒厲嚎叫,又用尖利的爪子撓在光滑的鏡麵,叫人震耳欲聾,苦不堪言。
再細細聽去,這鼾聲穿透力極強,叫人聽了耳朵發痛、腦子發暈,太陽穴高高鼓起,猶賽針紮。
陸小鳳推開百花樓大門,徑自走了進去,人未進門,便嗅見一股濃重惡臭,既腥且膻,還夾雜著一股酸腐,聞了便叫人直欲作嘔。
這個散發出臭味、發散出雷響的人正大大咧咧躺在百花樓一樓大廳裡的地麵上,仰麵朝上,睡得正香。
他長得何止是醜,簡直駭人聽聞!一張乾瘦臉上五官扭曲,一條眉毛高聳斜插入鬢,另一條幾乎與耳垂平齊,將眯成一條縫的那隻眼睛積壓在扁平的鼻子和窄窄的麵容之間。比之那恐怖右臉,他左臉五官稍顯正常,卻滿臉生瘡,隨著他吸氣間,那膿瘡竟迸裂開來,流出惡心濃稠的黏液,叫人看一眼也嫌太多。
陸小鳳想深深吸上一口氣平緩心緒,可他沒有。
因為百花樓裡的空氣比最可怖的毒煙還要讓人不敢嗅聞。
於是他隻好閉上眼睛。
這一點花滿樓要比他幸運,因為花滿樓無需閉上眼睛。
可花滿樓的處境卻又比他糟上太多。
因為他顯然不能堵住自己的鼻子,更不可能閉上耳朵。
陸小鳳苦笑一聲,屏住呼吸飛身躍到二樓,來到花滿樓身側,十分鄭重地望著他,抬手搭在好友的雙肩,“數月不見,你真是吃夠了苦頭。”
空氣裡仍舊是悶悶的臭氣,耳邊依舊是隆隆的鼾聲,饒是花滿樓這般的如玉君子,也不由苦笑,“陸小鳳,你不該來。”
他從不以惡意揣測他人,且在他看來,這位來到百花樓中的傅道長並非惡人,隻是委實獨特了些。他對這些事並沒有多在意,卻不意味著他會眼睜睜看著摯友與他一同遭受折磨。
花滿樓心思澄淨,平日裡也樂得於陸小鳳開玩笑,樂於見他吃上一些無傷大雅的小虧。甚至君子如花公子,在那時也難免與好友開上個玩笑,奚落他幾句。
可此情此景,又實在太超過了。
花滿樓有些頭疼,竟連他自己也分不清,他到底是因為不忍見陸小鳳也要遭遇這番轟炸而頭疼,還是因為他已接近半月無法入睡,隻得勉強自己調息打坐,睡眠嚴重不足而造成的頭疼了。
陸小鳳搖了搖頭,他當然知道花滿樓不會將人趕出門外,更不會失禮地留下客人,獨自出逃。
恰巧的是,他陸小鳳也做不出放任友人一人吃苦的事。
於是他陰沉著臉,十分淒慘地哀歎一聲,替自己提前討要了好處,“這次你的百花釀,我要全部喝光!”
花滿樓微微一怔,含笑點頭,“好。”
陸小鳳在雙耳耳側一點,又自袖口撕下一截,堵住鼻孔,總算覺得世間恢複了寧和,於是回到百花樓一樓,準備去瞧瞧這位令花滿樓都無奈的客人。
他甚至有些奇怪,為何花滿樓不像他這般做呢?
但下一秒這沉睡的神秘人士便告知了他答案。
這驚雷般的鼾聲內竟蘊含極深極怪的內力,一瞬就衝破了他封鎖的穴道,在他耳中轟然爆響,惡臭雖繞過鼻孔,卻朝他周身每一處毛孔擠來,令他臉色幾經變幻,終於捂住口鼻,彎下腰發出了嘔吐的聲音。
他臉色慘白,心思卻活泛起來。
這神秘怪人內力之強聞所未聞,怪不得花滿樓不這樣做,怪不得花滿樓一開口便是他不該來。
他的確不該來,不該這麼晚來!陸小鳳已嫌自己來得太晚了些!
陸小鳳想,他若是早早知道,勢必早早趕來。隻是不知花滿樓是自願留在此地,還是這惡客將主人家強留在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