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記》中有言,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
楚留香第一次見到路燦生時,便以為自己遇上了一隻生活在誌怪傳說中的鮫人。
海天一色,湛藍的晴空與清澈的海水連接成一片,楚留香就躺在他的那艘大船中空蕩的甲板上,享受著黃昏時寧靜的海風。海水帶來鹹腥潮濕的氣息,平靜的海麵上忽而湧起一小簇浪花,在一擊頗為響亮的拍擊聲中,晶瑩的水珠便從天而降,飛濺到了楚留香的臉上。
他的皮膚呈小麥色,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很冷酷。可這水珠落在他臉上,卻令他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來——在寧和悠閒的大海上,能遇見一隻與他產生了獨特緣分的遊魚,豈非令人感到快樂?
隻是當楚留香順著水麵傳來拍擊之聲的方向望去時,他臉上令人倍感親近、和善的微笑表情迅速換成了驚訝。
因為海麵上正漂浮著一個人。說是漂浮,實在很是恰當,因為這個身影很生動地演繹了什麼叫做隨波逐流。海麵不動時,他便靜悄悄地仰躺在水麵,水波蕩漾時,他又隨著波紋在水中起伏。
這是一個看起來年齡很小的男孩子。
他雙眸緊閉,在殘酷的大自然中失去了意識,任由風浪將他卷起、吹遠。
楚留香來不及思索,便想要飛身撈人——若是對方未死,這樣一個還未經曆過人生的小孩子的性命他如何能夠不救?若是對方已死,此處離陸地甚遠,一具孩童屍體,又如何伶仃漂流到了這裡?
隻是在楚留香動身之前,一道璀璨的流光晃進了他的眼睛。
以楚留香的目力,他很快便發現了那光輝的所在之地——那昏睡著的孩童身下正遊曳著數之不儘的拇指長短的小魚,這光芒,正是昏黃溫暖的晚陽照射在魚群身上時,所映射出來的流光。
又是一道拍擊,楚留香清晰地看見一條格外強壯有力的魚尾自那孩童腿部所在的地方拍擊在海麵,力道甚至劈開了海水,還帶起砰的一聲。
若非此處不是南海,而是東海,楚留香險些就要以為這孩子是傳說中的鮫人了。
在他怔愣的功夫,李紅袖已款款而來。她穿著一身鮮紅的衣裳,秀發挽起,露出了一小截纖細、白皙的後頸。
楚留香的全副心神猶被那海麵上漂浮的男孩所吸引,被人從身後一拍肩膀,登時苦笑起來,“甜兒,你險些要嚇我一跳。”
“你猜錯了,”李紅袖捂著嘴輕笑起來,“你忘了,我們的甜姑娘和蓉姐都被你留在了陸地上,隻有我隨你來了這東海。”她好奇起來,“你想什麼想得這樣出神?竟連這也記不清了?”
楚留香伸手指了指那逐漸飄遠,幾已成為了一個黑點的孩童,聳了聳肩膀,“我在想,這世上是否真有鮫人。”
李紅袖被他的話弄得滿頭霧水,但還是隨之望去,立時訝然道:“是人?”
楚留香點了點頭,“的確是人,隻是我卻看不出是活人,還是死人。”
沒有人回答他——本該如此。
可世上有許多本該,便意味著這件事出乎了在場所有人的意料。
有一道極細小的童聲說道:“當然是活人。”
這眨眼之間,魚群自遠方又遊向楚留香所在的這艘船。平躺在魚群上的孩童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又黑又亮,五官較中原人而略顯深邃,穿著一身黑底滾金邊的衣裳,脖前係著一個金質項圈,雙臂各纏一道金環,珠光寶氣,富貴非常。如此距離,無論是楚留香還是李紅袖都能輕易看到,縱使躺在海麵裡,他的衣裳也沒有一絲潮濕。
他仍仰躺在魚群上,魚群在他身下溫柔地托起他的身子,他隻是伸出手去,又瞧了楚留香一眼,“我沒力氣了,大哥哥,你
可以拉我上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