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恢複的部分記憶, 偶然間感受到的既視感,都像是包裝的華麗精美的禮物一樣。拆開它們的時候,大多數時候都能感受到快樂。
時無依舊還是沒有想起自己的名字, 自己的過去, 但是他的記憶中多出了一個人, 空白的地方被填補了。
那個人如火焰一般熱烈, 帶著濃重的色彩從時無的記憶深處湧出。溫暖的火光照明了夜晚, 爽朗的大笑似乎就在耳邊。
這應當是一件足夠開心的事情。
可是, 唯獨這一次不是的。
在回憶起那個人的時候, 他同樣想起了對方已經死亡的事實。
那是他的夥伴——然而曾經的他無法正確的表達自己的情緒,時無能感知到自己的心臟在這一刻鈍鈍的有些難受,不至於像是被刀劍刺入, 甚至談不上說痛苦。
那種情緒並不激烈, 而是細長的、蔓延在血液之中的悲傷。
後知後覺的。
時無真切地感受到了難過。
他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之中, 甚至沒有注意到笹川兄妹是什麼時候過來的。他沒有注意到笹川京子臉上的疑惑和擔憂——直到對方從手提包中取出了手帕遞到他的眼前的時候,時無才恍然反應過來。
“……你沒事吧,綱君。”笹川京子是個再溫柔不過的女孩。她是被好好保護著的“普通人”的那一方——他們都默契地保護著並盛, 才讓這裡的人, 可以以最普通的方式過著自己的生活。
沒有人知道彭格列的首領曾經生活在這樣一個小小的地方。
所以笹川京子可以不去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也不會想到這件事的背後是否有著什麼陰謀,對方身上發生了什麼,她隻是單純地、表現出自己此刻的擔憂。
時無有些迷茫地看著笹川京子, 沒有接過她遞出來的手帕。
笹川京子不得不再一次問道:“綱君,你沒事吧?”
“我沒事啊。”時無這樣回答。
而下一秒,女性柔和的聲線有些模糊, 但是依舊傳進了時無的耳朵裡, 她用著猶豫的態度, 試探性地開口:“可是……你在哭,綱君。”
她這麼說出了口。
笹川京子印象中、最初的沢田綱吉,是個膽小怯弱,卻非常溫柔的男孩子。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沢田綱吉的身邊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情,無數的危險出現在了對方的身邊,甚至卷入了自己的哥哥。
隻是她的同學們,好友們,夥伴們,他們沒有一個人開過口,所以哪怕是被卷入了危險的未來,隨時可能造成自己死亡的結局,那段時間的初始,笹川京子依舊沒有問出口。
一直到無法忍受了的那一刻。
也是在那個時候,笹川京子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同學,那個膽怯的男孩子,經曆了那麼多複雜而困難的事情,早已經變得那麼強大。
她是知道自己的哥哥在為沢田綱吉工作的,十年前卷入了那場未來的戰鬥之後,笹川京子就已經是知情的一員了。隻是她也隻知道這種最淺顯的事情,更多的她也不知道了。
但是,她很少、或者說幾乎就沒有見過沢田綱吉流下眼淚。
哪怕是十年前遇到了那麼危險的情況。
或許是男孩子的自尊,又或者其他的什麼緣故。笹川京子從未見過這樣的淚水從那個少年的眼中落下。
比她印象裡小了許多,看起來隻是一個國中生的棕發男孩,和頭發同色的溫暖的眼瞳之中,帶著茫然和悲傷,晶瑩的淚水從他的眼角滑落。
時無不是第一次知道那個人死亡的消息。在他恢複的記憶之中,他是通過一隻烏鴉得到的消息。那個時候的他,並沒有為這件事評價什麼。他將那份情緒壓製在了心底,從未表現出來。
他人的死亡,和自己的死亡又是不同的。
在對方死去的那一刻,得知這個消息的那一刻,時無甚至沒有反應過來。仿佛回過頭,依舊可以看到那如火焰一般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這具身體的共情感知能力太過強大,還是當時的情緒延遲了這麼長的時間,才讓時無直到現在,才真正意識到——
那個會大聲說話,拍著他的肩膀,在吃飯的時候大口大口仿佛不用咀嚼,還會邊吃邊喊“好吃、好吃!”的那個人,他再也見不到了。
連感知的這份悲傷,都遲到了那麼久。
係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笹川京子擔憂的神情就在眼前,時無的目光落在笹川了平已經熄滅了火焰的戒指上。
時無低下了頭,聲線平穩,沒有絲毫的顫音。他接過了笹川京子遞過來的手帕,輕輕說了一聲謝謝,又說了一聲抱歉。
原本應當輕鬆的走向,因為他的關係,變得有些沉默而尷尬了。
按照常理來說,笹川了平對於這種情況往往都能用他那極限的態度輕易改變氣氛——可是這一次,笹川了平沒有這麼做。
直覺係的晴之守護者,似乎從時無的態度中,察覺到了什麼。
天色漸晚,笹川了平帶著他回到了基地之後,就暫時和他分開了。
時無沒有進入自己的那個房間,而是坐在基地上方空地的草坪上,仰著頭看著變得橙黃美麗的天空。
他聽到了身後傳來的腳步聲,聲音很輕,但是沒有經過什麼特彆的鍛煉,不是沢田綱吉他們。
身材纖細的少女壓著裙子坐在了時無的身側,她沒有開口,而是做著和時無一樣的動作,同樣抬起了頭。
天空是包容的,在抬頭望著天空的那一刻,心情都會變得平靜下來。
就算太陽完全的消失,天空依舊會全掛起足夠照明夜晚的月亮。
夜晚的溫度要比白天低許多,尤尼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這樣的溫度對於一個身體不太好的小女孩來說,或許是有些冷的。
隻是尤尼什麼都沒說,直到在月亮出現之後,她才輕輕開口:“綱吉先生,你喜歡天空嗎?”
時無自然是喜歡的。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望著天空去發呆的。
暖棕色的眼睛顯得有些空茫,但是時無依舊禮貌性地轉過頭,看向了尤尼的方向,對著尤尼那雙如天空般包容的眼睛,點了點頭。
得到了回應,尤尼看起來有些開心地彎起了眼睛,在這一刻,她表現地就和真正普通的小女孩一樣。
“我也很喜歡。天空廣闊而包容,能容納一切——就像是綱吉先生一樣。”宛若告白一般的話語從尤尼口中說出,少女歪了下腦袋,笑著說道:“我一直覺得守護者的存在非常的溫暖。”
“雖說是守護者,可是這份情誼並非是單方麵的。在大家保護綱吉先生的時候,綱吉先生同樣包容守護著大家。”
彭格列的守護者們雖然都足夠的強大,但是他們的個性都是非常強烈而不同的。如果不是沢田綱吉,沒有人能讓他們同處在一個地方。
“綱吉先生一直都在很努力的保護所有人,他一直不願意原本作為普通人的夥伴,因為他的關係卷入危險。”尤尼突然又說了和現在完全沒有關係的事情。
她分析著沢田綱吉這個人,輕柔地說道:“正是因為他想要守護大家的心情,導致綱吉先生遇到了困難,第一反應從來都不是尋求大家的幫忙。”
尤尼說的不是時無,而是她認識的那個沢田綱吉。但是同時,她又的確是對著時無說出的這段話語。而後,她說道:“可是每一次,那些難關,永遠都是綱吉先生和大家一起度過的。”
尤尼停頓了一下,像是想要避開那足以刺傷他人的傷口,用著最為溫軟的語調說道:“綱吉先生,你從了平先生身上,看到了誰嗎。”
大概是溫度真的有些涼了,時無覺得有些冷。
他沒有選擇避開這個問題,哪怕他知道,隻要他保持沉默,尤尼絕不會繼續問下去。
時無用著低沉的聲線開口,像極了十年前使用著火炎的沢田綱吉,冷靜而成熟,失卻了那份小心翼翼的怯懦。
“我的夥伴。”他回答。
沒有任何的猶豫,因為這就是事實。時無不想否認自己夥伴的身份。
而開了個頭,時無也就繼續說了下去。
“他……其實我也說不清楚我和他之間的關係,那個人總是自說自話的,經常做一些難以理解的事情。”說出這句話的之後,時無表現得又不像是沢田綱吉了。
前段時間表現出來的膽怯小心的氣質,從時無的身上消失了。
他微微垂下眼睛,月光無法映入他的眼瞳,暖棕色的眼中宛若失卻了高光。
時無記起了那個人的名字,和對方的發色還有氣質都非常符合的名字。
……煉獄先生。
時無不知道該如何和尤尼形容對方,所以稍微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而尤尼從不會在意這一點。
因為能力的特殊性,她大多數時候都不需要通過交談,就足以了解一個人。
她之所以在前麵的交談之中提到守護者,正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的話語絕不會比守護者們的態度更有用。
在時無陷入如何思考措辭的時候,尤尼說道:“逃避是最無用的一種態度。”
“我曾經就這麼做過,我藏了起來。”尤尼回憶著十年前得到的那份記憶,“可是我終究還是要去麵對那份未來。”
“綱吉先生。”尤尼從不會去用尖銳或者高高在上地態度去建議彆人,她隻是溫和的、嘗試著將眼前的少年,從封閉的空間之中拉出來。
這段時間,時無表現得太過於乖順和小心了。
時無將自己和這個世界的人劃下了一道分明的界限,他和世界有著極為明顯的隔閡,就像是時無對待沢田奈奈的態度——他明確地分開了自己的母親和沢田奈奈。
所有人都能看出來,時無是抱著隨時離開的態度,完全沒有真正放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