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周文軒兒時生長在一個讓人豔羨的家庭, 父親博學儒雅風度翩翩,是一個事業成功的商人,母親知書達理美麗溫婉, 與父親宛如一對璧人,加上他這個乖巧漂亮的兒子,在他們那個上流圈子的社交場合中, 沒有人不交口稱讚。
隻是, 很多時候, 不能隻看表麵, 因為沒有人知道,在那些光鮮背後, 到底隱藏著多少齷齪和罪惡。
太小時候的事, 他已經記不清楚,也或者有過天真無邪的快樂時光。但隨之而來的痛苦, 早已經將那點或許存在過的美好抹殺。
他所有有關童年的記憶, 幾乎全被醉酒施暴的父親, 懦弱無能的母親, 身上一道一道傷痕所占據。
一直到很多年後, 他仍舊清清楚楚記得七歲生日那晚, 母親給他準備了精美的生日蛋糕,等著父親回來一塊吹蠟燭。
那是一個風雨天。
父親的車子開進院子時,已經過了九點, 他等得昏昏欲睡。
雖然在這之前,父親已經好幾次喝酒後打過他,但他總天真地以為是酒精害人, 因為父親不喝酒的時候,對他總是和顏悅色的。
大家都說父親是個好人, 那他也一定是個好爸爸。
所以,當父親——他更願意稱之為那個男人,帶著一身酒氣,邁著踉蹌的腳步走進客廳大門時,他猛然清醒,跳下椅子,雀躍地迎上去:“爸爸,我和媽媽在等你一起吹生日蠟燭。”
那個男人紅著眼睛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走到桌前。
就在周文軒以為男人會為自己點上蠟燭一起吹滅時,他忽然毫無來由地將蛋糕掀翻,怒罵道:“我養你這麼大,就是為了過這個破生日的!”
然後將七歲的孩子,一把拎起來,狠狠摜在地上,噴著酒氣道:“我養你有什麼用?我養你有什麼用!”
周文軒被摔蒙了,他回想著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錯事惹了爸爸生氣,但他怎麼都不想不起來,甚至就在兩天前,還考了班上第一。
所以麵對這突如其來的怒火,小小的男孩除了嚇得大哭,不知道做什麼。
然而這哭聲徹底激怒了男人,他將他拎起來,拖著上樓。
母親在後麵追:“老公,你乾什麼?”
走上樓梯的男人,回身便朝著女人一耳光:“我教育兒子不用你管,看不慣就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
懦弱的女人倒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兒子被拖進房間,發出淒厲的哭喊,卻再也不敢上前走來。
那個晚上,七歲的周文軒被酒醉的男人打斷了兩顆牙齒,鼻子耳朵嘴巴流的血,將地上染紅了一片。
第二天早上醒來,男人又恢複一貫的風度翩翩道貌岸然,又是哄他又是送了生日禮物,還給他請了假,讓他在家休養,等身上恢複了再去上學。
這一回,周文軒沒有像之前那樣為男人開脫。
他明白這個男人不是一個正常的父親。
而這樣的事,自此之後,三天兩頭就會來一次。
他也漸漸清楚,每次被家暴後,父親不讓他上學,並非是出於自責後悔關心,而是怕他的傷被人看見,戳破他努力打造的光鮮表象。
他不止一次向母親求救過,一開始她也試圖保護他,但麵對暴戾的男人,在這個如同寄生蟲一樣的懦弱女人,最終還是徹底妥協。
十歲那年,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男人選擇了離婚。
母親離開時,周文軒拉著她,讓他帶自己走,然而女人隻是哭著將他的手扒開,然後坐上車子絕塵而去。
也就是在女人離開的那個晚上,喝醉的男人,再次來到周文軒房間。
隻是這一次,除了虐打,他還試圖脫掉十歲孩子的褲子。
周文軒雖然年紀尚幼,但因為早慧,也隱約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他用儘十歲孩子的力氣,掙脫掉男人的桎梏,跑到另外的房間,將門緊緊鎖死,又用桌子櫃子抵在門後。
那一夜,哐哐哐的敲門聲,仿佛敲在他幼小的心臟上。
他不記得那聲音是什麼時候停止的,隻記得自己坐在窗台上,心驚膽戰了一整夜。
但好歹,安然度過了一晚。
從這天之後,他每天晚上睡覺,都會將門緊緊鎖死,然後用桌子和椅子牢牢抵在門後。
唯一慶幸的是,男人所有的罪惡,隻在酒後爆發出來。
不喝酒的時候,他依舊是那個風度翩翩的社會精英。
對付醉酒的人,總歸是比清醒的人要容易一些。
他其實試圖逃走過一次,但是很快發覺因為年紀太小,身上沒有任何證件,連車票都買不到。
所以他隻能每天計算,自己什麼時候能長大,徹底從這個魔鬼手中逃離。
那是一天傍晚,家裡來了男人的客人。
他那時幾乎已經不和男人說話,放學回家看到客廳裡談笑風生的畫麵,隻蹙了蹙眉,禮貌客氣地打了聲招呼,便背著書包上樓。
在走到樓梯中間時,他的目光無意間瞥了眼客廳,恰好看到男人笑盈盈將客人漂亮的兒子抱在身上。
在旁人看來,仿若一個慈愛的長輩。
他胃部一陣翻江倒海,渾身如至冰窟。
那天晚上,男人又去應酬喝酒,家裡的工人也恰好請假回家
他寫完作業,默默來到樓下,將抽乾的泳池放滿了水,然後回到客廳,安靜地等待男人回來。
牆上時鐘的指針,指到十二點。
萬籟俱寂的世界,被外麵傳來的汽車聲打破。
他的心撲通撲通跳起來。
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歪歪扭扭走進客廳大門。
看到沙發上坐著的兒子,笑著打了個酒嗝,問:“今天怎麼這麼聽話?竟然等著爸爸回家。”
周文軒轉頭看著他不說話。
男人身上酒氣濃得熏人,顯然是醉得不輕。
他腳下畫著S,慢悠悠晃到沙發前,將那還白皙的臉頰捏起,嘖嘖道:“快長大了!長大了可不就不好了,我不喜歡長大的孩子。”
想嘔吐的感覺又湧上來,周文軒將他的手撥開,起身往後院走。
男人踉踉蹌蹌在後麵追上來:“你去哪裡,跟你說話呢,我供你吃供你喝,你天天把我當仇人,我今天非得給你點顏色瞧瞧不可”
周文軒走到泳池邊停下來。
家裡這個泳池幾乎沒用過,因為男人畏水。
當然,這件事幾乎沒人知道。
他望著夜色下波光粼粼的池水,心裡從未有過的篤定。
十二歲的他雖然還是很瘦,但已經快一米七,因為堅持鍛煉,力氣也不算小。
男人追上來時,他稍稍往後一退,然後用力將人推下水池中央。
噗通一聲。
是男人落水的聲音,驚動了寂靜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