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回過神花焰才意識到,他可能隻是說想見她,未必真就能見到,然而沒想到幾日後她再次收到陸承殺的回音,他居然報了一個日期和地點。
是當真要跟她見麵。
花焰恍惚了好一會,覺得分外不真切——他真的找到機會下山和她見麵了!
晚上花焰根本沒睡著,滾來滾去,興奮勁始終下不去。
約定的地點是離停劍山莊不遠的一座小城的客棧裡。
花焰為了能更早收到陸承殺的回音,本就離停劍山莊不遠,此去更是提前一天便到了。
她精挑細選了好幾條裙子,選了條最應季襯她膚色的,那間客棧裡栽有桃樹,早春已有朵朵粉嫩桃花在枝頭綻放,似為整個小城染上一抹豔色。花焰想了想,又特地買了一套桃花的耳墜和釵子,胭脂也選了桃花色的,在唇上輕輕點好,最後小心翼翼地把陸承殺送給她的那隻黑木簪子插在鬢邊。
其實不太般配,但花焰也沒打算換。
客棧後頭是住宿,前麵是個茶館,二樓有雅座。花焰不知道陸承殺什麼時候來,便在二樓定了個雅座,不過不愧是停劍山莊附近,周圍佩劍會武的倒是不少,一直有人來來往往。
花焰因為怕臉太招搖,鬥笠又太明顯,此次出來戴了張易/容麵具,準備等見到陸承殺再揭掉。
她一早就坐在雅座等著,目不轉睛盯著樓下客棧入口。
花焰從沒覺得自己耐心如此好過。
她已經等了一個多月了,除去迷穀鎮那不到一日的相處,前後加起來都有小半年了。
小時候她總是很急,乾什麼都很焦躁,沒有耐心,恨不得想到什麼就去做,她娘難得誇羽曳,說你要是向羽曳那小子學學他的耐心就好了。
花焰心道,娘,你看我現在多耐心啊。
從一開始的漫長,到逐漸習慣,耐心被一點點磨長,清醒意識到他確實不可能一直陪在她身邊。
甚至有那麼一段時間,花焰還曾想過,如果自己不是生在魔教就好了,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他了……可這樣想,又未免有些沒良心,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其實待她不錯,比停劍山莊待陸承殺可好多了,她不該太貪得無厭。
就這麼胡思亂想著,等到接近日落時分,她終於看到那一抹玄色的身影,花焰的心口幾乎一瞬揪緊。
太久未見,花焰有刹那幾乎以為是幻覺,陸承殺還是黑衣黑發,長發高束,藏藍發帶飄在他腦後,背後負長劍,冷著一張沒有表情的臉。
花焰想判斷他身上到底有沒有受傷,但發現他這個人除非是重傷,其他的傷從外表根本看不出來,不過這樣至少證明他沒有被他外公打個半死,想想,她又覺得有一絲安慰。
陸承殺邁步進客棧,視線略一掃,便看到了花焰頭上的簪子,陸承殺腳步頓了頓,便拐上了二樓。
隻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花焰總覺得他好像沒那麼高興。
不過,他們倆現在這個狀況,不高興也是正常的,花焰撇撇嘴想。
轉瞬,陸承殺已走到了花焰麵前,她把他引進裡間,才揭掉臉上的易/容麵具,轉頭便想去抱陸承殺,不料陸承殺卻忽然退了一步,視線低下,並不看她,垂立的雙手握拳。
花焰見狀,也身體一僵,升起一股不詳預感。
果然,陸承殺開口道:“我們……不要再見了。”他說得磕磕絆絆,分外艱難。
明知他肯定是有苦衷。
花焰心裡還是突然空了一下。
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可刹那間大腦空白,像失去了語言能力,過了一會,花焰才聽見自己的聲音道:“……是你自己的意思麼?不是他們強迫你的麼?”
陸承殺遲疑了一會,緩緩點了一下頭。
花焰揪著自己的衣襟,按了一下心口,語氣儘量輕快道:“好啊,我知道了。”
其實沒關係的,比起見他,花焰這段時間更擔心他是不是被罰得很慘。
他當著那麼多人的麵把她放走,白聿江還聽到了他們的話,就算沒傳開,他外公肯定也已經知道了,陸承殺這段時間一定很辛苦。
他後背的慘狀花焰還曆曆在目,不知道他這次怎麼樣了。
是她把他害慘了,如果以後不再見麵,陸承殺可以不用再被牽連,回去做他的陸大俠,那也挺好的。
——可她還是好難受啊。
花焰也退了一步,忍不住張口呼吸,心絞痛得要命。
“能不能……”她輕聲說,“最後再親我一下?”
陸承殺終於抬起頭,看著她,漆黑的眸子裡是和花焰一模一樣的痛苦,花焰從沒見過陸承殺的眸子如此,她怔了怔,正要開口。
就在此時,雅座四周的牆壁仿佛紙糊的一樣驟然被擊碎,有八個人從四麵八方而來,都身量仿佛,拿著劍,手勢動作具是一樣的,看衣著有小二有客人有小販,各類販夫走卒,顯然是一早便潛伏在這裡的。
八人將花焰團團圍住,長劍森然,更糟糕的是,外麵似乎還有其他的敵人,而且武功看起來都不弱。
花焰愣住。
她下意識看向陸承殺,沒想到陸承殺卻露出了比她還要驚訝的表情。
他急聲道:“外公答應,隻要我不再見她,便不殺她。”
那八人領頭的目露凶光冷道:“我們可沒聽說過,隻知道今晚這妖女定要死在這裡。外麵還有其他門派的人在,莊主的意思是最好你親手殺了她,如果你實在做不到,那就我們代勞。”
***
陸承殺從迷穀鎮回來時,已預料到外公會大發雷霆。
他不知悔改,他明知故犯,他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後悔。
一到靜心堂裡,陸鎮行便厲聲問他:“白崖峰的人說的情況可屬實?你當真還與那魔教妖女有所勾連?”
陸承殺無言。
陸鎮行怒道:“我讓你說話!”
陸承殺隻得答道:“是。”
陸鎮行怒極一掌便將他拍飛,陸承殺沒做任何抵擋,撞在牆上,口中腥甜,肺腑俱痛。
“是我上次罰你罰的太輕了?還是這三個月仍未讓你看明白那魔教鬼蜮小人使計接近你,不過是為了毀了你的劍道?我明明告訴過你,魔教之人的話,一個字都不能信!”
陸承殺將腥甜咽下,勉力站了起來。
“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你為什麼見到她不殺了她?你在顧忌什麼?又為什麼下不了手?她不過是個該死的魔教妖人!在你眼中應當和死人沒有任何區彆!我似乎沒教過你對女子手軟,也沒教過你醉心溫柔鄉,我教了你二十年,讓你心無旁騖磨煉你的劍道,你卻連個魔教女子都抵擋不了!”
陸鎮行越說聲音越厲越急。
陸承殺無法辯駁。
“去殺了她。提著她的項上人頭回來,我便當做此事沒有發生過,也能給白崖峰一個交代。”
陸承殺驀然抬起頭。
陸鎮行冷喝道:“彆告訴我,你連這都做不到!”
靜心堂裡噤若寒蟬。
良久,陸承殺道:“……我做不到。”
“好,很好。”陸鎮行怒極反笑道,“跪下。”
靜心堂兩側放著武器架,陸鎮行走過去隨手抽下一根長/槍,照著陸承殺身後便抽了過去。
陸承殺跪在當中,身體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