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嗎?
沈括眉心微蹙,走到座位邊,看到了那張微皺的病曆單的個人資料頁,父親原單位赫然在目。
沈括的心驀然一刺。
她看到了。
醫生從其他病房出來,對沈括說:“哎,你回來了,趕緊在病理單上簽個字。”
沈括拿出筆,機械地在單子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交給醫生。
醫生進辦公室的時候,沒忘回頭對他說:“剛剛那女孩,你朋友吧,看著臉色不太對勁。”
沈括按了按眉心,閉上了眼睛。
思緒飄到了初一那年,第一次和陸臻見麵。
他穿著一身紅色的耐克球衣走進教室,宛如一團灼灼燃燒的驕陽。
沈括敏銳地注意到,球鞋的顏色也很好看,鞋尖擦得乾乾淨淨,連鞋帶裡都沒有一點泥灰。
他一進教室,便吸引了全班同學的注意力。
年幼的沈括從來不知道,原來男孩子也可以穿得那樣鮮豔,那麼乾淨。
而自己,永遠隻有黑灰色的那幾件衣裳,毛糙的運動鞋鞋帶黑乎乎的,裡麵的泥灰怎麼洗都...洗不掉,泥灰像是侵染進了每一縷纖維似的。
他的第一次自我介紹,說他叫陸臻,還拍了拍胸脯,朗聲說陸簡是我爸,滿臉的榮耀與自豪。
班上同學不認識陸簡,於是他說,南京路背麵麥田對麵的大煙囪你們知道吧,那就是我爸開的。
這下同學們都知道了,南京路的大煙囪,裡麵每天都會冒出滾滾的黑煙,看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同學們頓時對陸臻便高看了一眼。
年少時,誰都有崇拜的人,陸臻最崇拜的便是他的父親。
而角落裡,沈括垂下了頭,眸光漸漸黯淡了下去。
他最崇拜的人也是父親,可是...
麥田對麵的大煙囪,那是讓父親每天咳嗽...生重病的地方。
陸臻被老師安排到沈括身邊,和他當同桌,陸臻坐下來,便從包裡摸出一罐健力寶遞給他,開朗地笑說:“以後就是兄弟了。”
桌下,沈括雙手緊緊攥著拳頭,拇指的指甲都快按進了血肉裡...
陸臻完全沒有察覺少年的變化,他拉開了易拉罐,遞給沈括:“以後有事兒,招呼一聲就行,我叫陸臻,我爸是...”
他話音未落,沈括接過了易拉罐,站起身,澆淋在從陸臻的腦袋上。
誰都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沉默的少年...
竟會做出這般出格的舉動!
冒著氣泡的健力寶從陸臻的頭上澆下來,順著他的頭發絲滴落,胸襟前也濕潤了一大片。
陸臻“蹭”地站起身,抬腳便踹翻了麵前的桌子......
沈括不甘示弱,惡狠狠地瞪著他,滿眼憎惡與仇恨。
沈括從來沒有那樣去恨過一個人,真的,從來沒有。
從那日起,兩個死對頭的梁子便結下了。
沈括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原諒陸臻,原諒陸家,原諒每一個姓陸的人。
在後來無比漫長的一段歲月裡,沈括開始在陸臻身上花心思了,不再是如第一次那般明目張膽地對付他。
他的複仇計劃,宛若一張蜘蛛網,緩慢鋪開,陸臻就如同一隻笨拙的大甲殼蟲,雖然有力氣,但始終掙脫不開沈括設計的牢網。
他讓陸臻失去了老師的喜歡,漸漸對學習失去興趣,開始朝著吊車尾的方向發展。
讓他暴躁、讓他憤怒...
複仇的火焰在沈括的心裡燒灼著,日日夜夜折磨著他。
他計劃把戰線拉得更長,十年二十年,都不足惜。
怎樣毀掉一個人,無非是在他最巔峰的時刻,將他從頂峰推入懸崖。
毀掉他的自信,毀掉他的尊嚴與靈魂。
沈括心思很深,他不常愛一個人,更不常恨一個人,既然恨了,那就是深入骨髓的。
可是很奇怪,直到現在,他都能夠清楚地記得,那個陽光恣肆的少年坐到他身邊,說“以後就是兄弟”時,那清澈明亮的眼神。
其實沈括心裡知道,不該恨陸臻,可是不恨他,他就不知道該恨誰了。
陸嫣是一個意外,沈括沒想到她會這樣突然地闖入他的生命中,打亂了他全盤的計劃...
陸臻是她的家人,她張開雙臂守護家人的樣子,就像他守護自己父親一樣。
沈括生平第一次心軟了。
第一次心軟,一生都會對她心軟。
陸嫣推著車,頭重腳輕地回了家,家裡人似乎沒有發現她一夜未歸,陸臻依舊關在房間裡看書,陸簡西裝革履,在鏡子前係領帶,準備去參加論壇峰會。
瞥見陸嫣失魂落魄進屋,陸簡有些訝異:“小嫣,這麼早你這是...”
“晨練。”
陸簡似乎沒有懷疑,給自己係好領帶,拿了公文包準備出門,奔馳車也已經候在了車道旁。
“您認識一個叫沈建尋的人嗎?”陸嫣上樓的時候,忽然回頭問。
陸簡換了鞋,隨口說:“誰?”
“您以前的一位員工,他是我朋友的爸爸...”
“哦,沒印象,陸氏的員工,管理層的我基本大概都能叫出名來,但下麵的工人...太多了。”
是啊,太多了,他怎麼還會記得工廠裡一個微不足道的工人呢。
陸嫣明白,這事,誰都怪不了。
國內早期重工業的發展屬於先汙染後治理,都是這條路走過來的。
時代要發展,曆史的車輪碾過勢必會留下黑色的褶痕。
可是昨天晚上,沈括差點沒有爸爸了啊!
陸嫣重新回到房間,躺在床上,將臉埋進枕頭裡,很快,枕頭也濕潤了。
好難過。
手機忽然響起來,她吸吸氣,摸出手機,側頭看短信,濕漉漉的眼睫毛還粘黏在眼皮上。
沈括發來的信息,不長,兩個字——
“彆哭。”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有紅包!
知道你們想給我寄刀片、qaq
火火默念he一百遍護體。
【瑟瑟發抖
看不到評論,可以來weibo玩:作者春風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