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天晚上, 陸嫣總是回家很晚,簡瑤時常會帶著她去酒吧演出,讓她客串上台, 甚至還邀請她加入樂隊,一起做音樂。
陸嫣欣然同意。
總而言之,她必須讓自己忙起來, 必須做點事情,來分散注意力。
或許失戀總有後遺症,陸嫣沒有辦法整天呆在家裡, 隻要安靜下來, 一個人獨處, 她腦海裡總會浮現那個男人的影子...揮之不去。
他曾給過她那樣一段刻骨銘心的愛, 可是他告訴她, 那是假的。
是啊,假的。
沈括的父親是因為在陸氏工作才染上那樣的病,以沈括睚眥必報的性格, 怎麼可能真的喜歡她。
他一直都在騙她。
隻要想到這些,陸嫣心如刀絞。
那天晚上, 陸臻將醉醺醺的女孩從綠藤酒吧拉出來。
她腦子迷迷糊糊, 不太站得穩, 靠在牆邊,半睡半醒的樣子。
這個暑假,原本應該是陸臻最放鬆、最放飛自我的暑假,可是他每天的時間絕大多數都是花在找女兒上麵。
雖然知道有簡瑤看著她, 但陸臻還是不放心,今天看到小丫頭居然還喝酒了,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陸嫣沒成年。”他回頭質問簡瑤:“你讓她喝酒?”
穿著背心配寬鬆長褲的簡瑤倚靠在門邊,似乎也很無奈:“她把飲料換了酒,剛剛還真沒看住,抱歉啊。”
“怎麼能沒看住,我同意讓她跟你出去散散心,不是讓她喝酒的!”
“喝點酒,也沒什麼大不了。”
簡瑤毫不在意地聳聳肩:“我當年失戀醉了三天呢,醒了馬上就那那男的給忘了。”
陸臻望向她:“你失戀過?”
“誰還沒失戀過呢。”
“那男人誰?”
簡瑤皺眉:“哎,我乾嘛要告訴你呀。”
“你必須告訴我。”
“你這人...太不講道理了,要不是看在小嫣的份上,我都不會理你。”
陸臻完全忘了自己是來這兒做什麼的,他滿心都想的是簡瑤過去被誰甩過,誰這麼沒眼光居然敢甩他老婆!
陸嫣忽然躬身,扶著牆一陣嘔吐。
倆人立刻停下吵架,跑過去扶著陸嫣。
陸嫣吐得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肚子一陣陣地痙攣,狼狽又難看。
陸臻顧不得臟,用衣袖去給她擦臉,心疼地說:“好些沒,慢點,彆嗆著了。”
陸嫣緩了好一會兒,這才稍稍舒服一些。
簡瑤也很自責,畢竟是她疏忽了才讓這小丫頭偷喝了酒。
“你快把她帶回去吧,真是可憐。”
陸嫣甩開了陸臻的手:“不、不回去,還沒玩夠呢。”
“還玩?大小姐,彆忘了明天高三年級的補習就開始了,你還想不想考q大了。”
提到q大,陸嫣忽然沉默了。
她背對他們站著,路燈下,背影單薄。
當初沈括說,他要考q大,想和她念同一所大學。
為著這句話,陸嫣一直在努力,努力追趕他的腳步。
一起念大學,多麼美好的期許,而現在,物是人非,如此荒唐......
簡瑤用鞋尖踹了陸臻的小腿一下,低聲說:“哪壺不開提哪壺,你是豬嗎!”
陸臻自覺失言,連忙走過來,拉住女孩纖細的手腕:“算了,先回家。”
“我不考q大了。”陸嫣掙開了他的手,嘴裡喃喃說:“不考了。”
簡瑤宛若哄小孩一般,耐心地哄著她:“不考不考,咱不考那破學校,咱考清華北大,啊,彆難受...”
隻聽“哐”的一聲巨響,簡瑤嚇了一跳,回頭見陸臻抬腿踹翻了路邊的垃圾桶。
“你發什麼瘋!”
陸臻終於忍不了,指著陸嫣,怒聲道:“為了這麼個爛人,你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這是你自己的人生,和彆人有半毛錢關係嗎?沒有他,你就不活了是嗎!”
“陸嫣,這樣的你,真的讓我很失望。”
陸嫣低著頭,臉埋進燈光的陰影中,看不清表情。
“失望嗎。”她乾啞的嗓子說:“我對自己也很失望,你知道嗎,真的很失望。”
她無助地抱著身子蹲在路邊,喃喃地說:“真的很可笑,明知道他騙我這麼久,明知道他討厭我,討厭陸家,可我...就是喜歡他...”
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落在地上,頃刻間便浸入灰土中。
她斷斷續續地說:“我這輩子都不會再這樣去喜歡誰了,這輩子都不會了。”
“就算他騙我,我也不能恨他,他騙都騙了,為什麼不騙久一點呢...”
以前,陸嫣自己都看不上那些看不上為了愛情要死要活的女孩。
不就是失個戀嗎,能有什麼大不了,熬過去又是好漢一條。
或許,隻有“加害”的一方,才能這樣輕描淡寫地翻篇吧。
譬如沈括,他都考上省狀元了。
陸臻見不得自家姑娘哭,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他蹲下身,笨拙地用袖子給她擦眼淚,又是抱、又是哄,低聲說這一些無用的安慰的話語。
“不就是男朋友嗎,等以後念,我幫你找,肯定給你找個稱心如意的。”
“以前你不是還喜歡梁庭嗎,要不你回頭再考慮考慮他,這次我不反對就是了。”
“你要找沈括那種好看的小白臉,那...葉迦淇也行啊!”
……
簡瑤凝望著陸臻哄女孩的模樣,榛色的眸底浮現一絲波瀾。
他雖然有點笨,脾氣也不好,但他是個內心溫柔的人。
陸嫣哭累了,終於順從地爬上了陸臻的背,乖乖地趴在他堅實寬闊的肩頭:“陸臻,我要回家。”
“嗯,我帶你回家。”
他穩穩地背起了陸嫣,回頭望向簡瑤,用命令的口吻說:“你也回家。”
簡瑤跟個孩子似的,漫不經心聳聳肩:“你管好陸嫣就行了,乾嘛管我。”
“我當然要管你。”
你是我老婆,我孩子的媽。
後麵半句話,他沒敢說出口,上次被打的場景還曆曆在目。
陸臻伸手,將簡瑤敞開的衣領拉鏈往上提了提,將她白皙修長的脖頸遮掩住。
鬼使神差的...簡瑤竟然也任由他這麼做了。
一種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
她感覺,麵前的少年,與初見時不太一樣。
“以後你不會再失戀了。”陸臻沒頭沒腦說了這一句。
簡瑤沒反應過來:“什麼?”
“跟了我,你就不會失戀了。”
“……”
她笑了起來,用手包打了他一下:“去死吧你。”
陸臻也笑了起來,因為那一雙桃花眼的緣故,他笑起來格外好看,莫名給人一種春暖花開的感覺。
他能成為三中的校草,說明學校的女孩眼睛是不瞎的...
這家夥,帥是真的帥。
趁著簡瑤沒回過神來,陸臻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走了,早點回家。”
動作那般自然,讓簡瑤有些猝不及防。
直到他背著女孩走出老遠,她怔怔地摸摸自己的額頭...還殘留著他掌心的溫暖觸感。
她重新回酒吧,一轉身卻見喬楠倚在門邊,眼神複雜地看著她。
簡瑤被他看得莫名有些心虛:“收工回家了。”
“這麼早?”
“嗯,明天學校有暑期補習。”
喬楠當然不相信簡瑤居然會在意暑期補習這種事,她對學習方麵的事情從來不怎麼上心。
“是因為他讓你早點回家吧,你乾嘛這麼聽那家夥的話!”
“你好吵!”
“你瞞不了我。”喬楠不依不饒:“陸臻那種闊少,跟咱們從來就不是一路人。”
“彆自以為是。”
簡瑤指尖點住他的胸膛,止住了他跟上來的步伐,拎著包,瀟灑地離開了。
陸臻背著陸嫣回了家,將她交給李嬸,吩咐著給她收拾了一下,讓她先睡下去。
他徑自出了門,叫了輛出租車,來到沈括的家門口。
木門上有不少歲月留下的劃痕,窗戶半開半闔,屋子裡沒有亮燈,不知道裡麵是否有人。
陸臻在門前踱著步子,越想越覺得惱怒,火氣竄上來,他走到門邊,抬腳便要踹門。
腳都已經抬到半空中,還是沒有踹下去,他咬咬牙,又抽了回來。
“媽的。”
他低低地罵了一聲。
倒不是慫,隻是於心有愧。
當他聽說沈括父親因為陸氏的水泥廠而患病以後,回想起了過去許許多多的事情。
他的成長歲月總和那家夥脫不了乾係,明麵上,好像每次都是陸臻在欺負沈括,但是隻有陸臻自己心裡清楚,是沈括...
是沈括在陷害他。
每次當他被老師懲罰亦或者被同學誤會之後,他總能看到沈括對他笑,那種陰測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一開始,他以為沈括嫉妒他,嫉妒他的家世甚至嫉妒他的顏值...
而如今真相大白,才明白當初那些幼稚的猜想何等可笑。
是他們陸家...造成了他一生的悲劇。
陸臻緊咬著下唇,忍住火氣,轉身離開了。
然而他剛走到巷口,便見沈括提著白色塑料袋出現在狹窄的巷道前。
白色塑料袋裡裝著一遝黃紙錢和兩串假元寶。
驟然見麵,兩人的心臟都是一突。
沈括麵上平靜,問道:“有事?”
自家閨女為了這男人都瘦了一大圈了,他居然還像個沒事人似的,陸臻氣不打一處來,但他不願再如過往那般衝動了。
他質問道:“你可以怪我爸,也可以怪我,甚至過去你對我所做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計較,但你欺負陸嫣,算什麼意思。”
最後幾個字,他唇舌間碾出了咬牙切齒的意味。
沈括鼻息間發出一聲輕嗤:“如果我真要欺負她,她就不會隻是哭哭啼啼這麼簡單了。”
他說完與陸臻擦身而過,重重撞了撞他的肩膀。
陸臻被他的這句話刺激到了,他無法想象,沈括這種可怕的家夥,當初計劃對陸嫣做什麼!
他猛地轉身,跳到沈括地肩上,將他重重撲倒在地。
陸臻攥著他的衣領,手已經捏緊了拳頭。
他喘息著,憤恨地瞪著沈括——
“你他媽還有沒有人性!她什麼都不懂,你為什麼要欺負她!”
沈括手裡的白色塑料袋飛了出去,落在地上,黃紙散了出來,被濕漉漉的地麵浸潤了。
“打啊。”
沈括冷漠地望著他,說道:“像過去無數次一樣,打啊。”
一陣風起,幾張黃紙四下飄散。
陸臻頹然地放下了手,鬆開了沈括的衣領。
沈括狼狽地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領,撿起了地上的黃紙塑料袋。
陸臻喘息著,一字一頓道:“沈括,一命抵一命,我的命你可以隨時過來拿。”
沈括冷笑:“你想死,老子還不想坐牢。”
陸臻死盯著他,漆黑的眸子宛如化不開的濃墨:“欺負陸嫣,你會後悔...”
“我從不後悔。”
陸臻固執地說:“我會讓你後悔。”
說完這話,陸臻轉身離開。
沈括站在巷口,望向他的背影,立了很久。
這是生平第一次,他感覺到,當初送他健力寶的那個傻男孩,長大了。
人總是要長大,不為自己,也為了自己所愛之人。
他抬頭,看到幾隻蛾子繞著白幟燈上下翩飛。
這麼些年,他對陸臻所做的一切,從來沒有讓他真正快樂過哪怕一秒...
直到那個女孩出現在他的生命之中,宛如一束光,照亮了他滿目瘡痍的荒涼世界。
憎恨和複仇不能帶來滿足,但愛可以。
他不能讓她的一生都活在無休止歉疚和自責中,不能讓她帶著贖罪的愛,去愛他的餘生...
他知道,遲早有一日,她會走出來陰霾...
那時候,才是真正的海闊天空。
沈括閉上了眼睛,任由雨星子輕飄飄地拍在他的臉上。
陸嫣,原諒我此刻的決定...
填報誌願那幾日,梁庭和秦皓兩人成天抱著厚厚的誌願填報參考書,來陸家,和陸臻商量著填報誌願。
他們三個幼兒園一起念,小學初中也在一起,高中當然也在一起,本來都約好了,大學也要上同一所大學。
結果沒想到,陸臻這狗ri的高考分數居然飆到了六百分,梁庭腦子聰明,成績一直不錯,比陸臻考得還好,但秦皓就不行了,隻考了五百多分,顯然是不能和他們一起念大學了。
“沈括報哪所?”陸臻問梁庭。
梁庭專注地用筆勾畫著誌願學校資料,漫不經心說:“我上哪兒知道。”
“你不是以‘情報人員’自居嗎,去,幫我打聽打聽。”
梁庭皺眉:“你打聽他做什麼?”
“你管老子打聽他做什麼。”
一天後,梁庭打聽來了最新情報:“其實沒什麼懸念,沈括的目標一直都是q大的計算機專業,他這個成績,上q大綽綽有餘...”
他話音未落,便看到陸臻在那張空白的誌願填報紙卸下了q大計算機係的字樣,他一把攥住他的手:“你乾嘛!”
“填報誌願啊。”
“你...你報q大啊!”
他剛說完這話,樓道口的陸嫣便頓住了腳步,詫異地望向陸臻:“你報q大?”
“你們彆這樣看老子。”陸臻不自然地說:“他能報,我不能報啊?”
梁庭擔憂地說:“人家是省狀元,全國大學都任他挑選了,你再看看你的分數,雖然也不錯,但...比他還是差的有點遠啊,你要跟他報同一所學校...”
真是夠懸的。
“去年q大的最低分數線,也隻比我這分數高十分。”陸臻堅定地說:“我有預感,今年會降。”
陸嫣匆匆下樓,抓起陸臻的誌願表看了看,第一誌願,q大計算機係。
她急切地問陸臻:“你追著他填誌願,想乾什麼?”
陸臻揉揉鼻子:“沒什麼。”
見兩人這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他含糊不過去,隻能說道:“老子過不去這坎。”
梁庭不解:“什麼坎?”
陸臻揉了揉鼻子,故意不提陸嫣,說道:“被他整了這麼多年,老子過不去這坎,老子還想...和他鬥鬥,我就不信,我真的什麼都不如他。”
“你有勁沒勁!有什麼好鬥的,遇到他是我們倒黴,這輩子最好躲他遠點,越遠越好!他是騙子...是大壞蛋!”
提到沈括,陸嫣的情緒又快繃不住了。
陸臻抿抿嘴,奪過了自己的誌願表,疊好後塞進了書頁裡。
“我可以輸,但我不躲。”
他沉聲說:“他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如果他未來會把我搞破產,在這之前,我會先讓他破產。”
“……”
梁庭嘴角抽了抽。
哥,你還真有自信。
總之,陸臻決定的事情,誰都勸不聽,第一誌願是報上去了,第二第三誌願他沒管,陸嫣幫他謹而慎之地選擇了學校,都是那種填報了就肯定能進的,給他保底。
但是誰都沒有想到的是,今年q大的分數居然降下來了,比陸臻的分數還低了十多分,而且計算機係本省填報的同學真不多。
所以當他拿到錄取的通知書的時候,陸簡要高興得飛起來了,恨不得逢人就說,我兒子考上了q大,對對,就是那個q大,什麼,複旦,不不,比複旦還好。
陸臻這個暑假,真的是運氣爆棚,本來,他高考的分數完全是超常發揮,這就算了,誌願填報不自量力,孤注一擲,原本所有人都以為他的第一誌願會落榜的情況下,竟然真的被錄取了。
遇到沈括,他倒黴了好幾年,而全部的運氣仿佛都被積攢了下來,用在了高考這一件事情上。
他和沈括總分差了將近八十分,但他們考上了同一所大學,同一個專業。
這是當年北城三中轟動一時的“傳奇性”事件。
炎炎盛夏,教室裡,老式的搖頭電扇尤其屋裡的嗡嗡運行著...
有幾個男孩拎著塑料袋進了教室,將一毛錢一袋的冰袋飲料扔給周圍的同學們。
高三年級補習班,從暑期八月份開課,持續整整一個月,每天都要上課,沒有假期。
陸嫣抱著幾本破舊的筆記本走出教室,來到一樓的廢紙回收室。
回收室專門回收同學們用廢棄的草稿本或者不要的舊書,用以廢紙再變賣。
陸嫣將那幾本寫著密密麻麻筆記的本子給了收發室的陳老師:“陳老師,這些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