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怪丟臉,也怪沒意思的。
他不說話,陶甜也不說,兩人就這麼麵對著河流並排坐著。河水潺潺而下,穿過石縫,順著河道蜿蜒,在陽光底下折射出閃閃光點,像有無數水鑽附著其上,熠熠生芒。
秋日的那點燥火在平靜的水流聲裡很快的消息了,陶甜脫下鞋子踩進淤泥裡,彎腰去碰觸那些跳躍的,透明的水花。
陸小北看著淤泥地上印出的小巧的腳印,心跳亂了一拍,做農事容易寬手寬腳,她的腳印卻很秀氣,指頭、掌麵都小小的,足弓處缺了一小塊,讓人想不到那樣一雙腳,怎麼支撐著跋涉過那麼漫長的山路,趟過充滿著螞蝗、蚊蟲的稻田。
先前那些讓人煩悶的情緒就像是討厭的蚊子一直在心裡頭嗡嗡嗡讓人無法心安,而她隻是伸出一隻手就輕易地把蚊子給拍死了。陶甜用水將手滌淨,然後又用沾著溫熱水流的手,握成爪,以指為梳,慢慢捋順小雞崽頭上炸起來的毛——陸小北渾身僵硬,這手不是抓在他頭上,而是條條道道都撓在了他的心上,留下通紅的印子,撓的人又癢又疼又爽,欲罷不能。
“彆生氣了。”她說,抬起身子把臉轉到了他的臉那邊,和他對視。
陸小北不想答應也不肯答應,可是偏偏想躲又躲不開,頭往哪邊轉都逃不掉,他實在忍不住嘴角——這一塊肌肉組織忽然罷工不肯服管,一定要強行違拗他的意思,執著地往上揚。
他稚氣未脫的臉沐浴在陽光裡,被蘆葦蕩的細絨過濾了的陽光沒有那麼的刺眼,反而柔柔的,很親和,照出了淡淡的麵部輪廓,沒有刀削斧鑿的深刻和棱角分明,流暢自然的線條那麼的恰到好處,臉頰上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梨渦,笑起來的時候有點孩子氣,那個小點陷進去,像個小碗,把所有的歡欣喜悅都盛了個一滴不漏。
陶甜喜歡這笑,已經走過那麼多世界,他是她見過的第一個,沒有任何關係就願意對她展露細膩和善良的人,或許是因為,他始終向外界袒露著真誠。
世間唯真最難得。
陶甜手癢地戳了一下那個小洞洞,他的臉飽滿又有彈性,戳進去軟軟的,鬆手又能彈回來。
陸小北呆呆地讓她戳了兩下之後才回過神來,捂住臉瞪她:“乾嘛?”
“我知道,你的成績本來不是這樣子的,你是為我著想。”陶甜沒有說原因,可是知道他知道,也知道他知道她知道了,一切早已儘在不言中。“而且,我也沒有在故意騙你,我的成績是最近才好起來的。”
“不管怎麼說……謝謝你,小北。”
這是陶甜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她沒有叫全名。
姓名之於人是一種稱呼,是一種象征,人和人的關係從陌生到親密,有的時候可以從名字稱呼的變遷中窺見一斑。
她這樣叫他,似乎他頭一回在她心裡留下了姓名。
那點本來就所剩不多的氣也如初開瓶蓋的汽水,隨著瓶蓋被起開,嗤的一聲泄了個一乾二淨。
真是太過分了,陸小北沮喪地垂下頭,他還不如村裡頭養的那隻大狗,那隻黑臉大狗嘴巴吼得再凶,一給肉骨頭,大尾巴搖的比誰都快。
人家好歹還得了塊肉骨頭,他什麼都沒有得尾巴就晃起來了。
就連剛才生氣是想找個地方把自個兒藏起來也糾結,怕躲的太遠了沒人能找著,太近又太明顯——怕沒人來找,又怕來找的人裡沒她。
他越想越不平,總覺得自己吃了個大虧,又感覺似乎可以在現在趁機占上一點便宜,於是開始有理攪三分:“你彆以為道個謝就行了,我受到的傷害,光是嘴上說說就可以治好的嗎?”
“嗯?”
“啊……”起了個好頭,這雄渾的氣勢卻沒撐下去,他一下子就慫了,小聲吧啦地說,“……好歹也再哄哄我啊。”
短短一句話說到最後都沒了音,隨著日頭漸消的夕陽沉入地麵、落進水底。他已經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氣說的這句話,說完之後是又悔又羞,臉都紅成了個蝦子,腦袋裡像煮了一杯開水,氣泡咕嚕咕嚕咕嚕地不斷冒出來,沸反盈天。
最後似有若無的聽見她說:“再等等吧。”
再等等。
等那隻羊的羊毛薅的差不多,她再慢慢來哄他。
***
鄉下人一年中最忙的兩個時節,一個是雙搶,另一個自然是全國統一的春節了。這個時節重在團聚和享閒,再忙碌的人過年的時候也要暫時停下腳步歇一歇,不管相隔百裡千裡都要趕回家來和家人待在一起,或圍在火爐旁一起烤火,享受著暖融融的意頭。
雙搶不回來,好歹勉強還能說過去,可是如果春節還不回來,那林佳文恐怕就會被村裡頭的人指著背心罵不孝。
林佳文隻好回來。
林佳文現在十分不願,甚至於恐懼見到黃苗苗,她的嘴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子,每次一開口,必定能從他的身上連皮帶肉的刮下厚厚一層,丁點兒油脂都不肯放過,有的時候連夢裡都會驚醒,那噩夢必定是有人叫他去接電話。
現在確實是瘦了很多——身上的那點錢全都被搜刮走了,平時隻能省吃省穿的,還被迫的偷偷去學校外兼了份職。
從前在家裡都不怎麼做事,現在出來反而比在農村時還要吃苦,而且那職業不太光鮮,在外頭他總偷偷地避開熟人,生怕被人看見。
他也不是沒想過要去蘇家的工廠裡做事,可是現在還沒有把蘇雪柔娶到手,他對工廠的事情表現的太熱切,反而叫蘇家人起疑心,長征已經走了九十九步路,沒理由因為忍不住而毀在最後一步上。
回去之後,林佳文先是聽說了雙搶時節徐青青的事情,不由得冷笑:這個女人心比天高,根本就不可能看上文誌雄那麼個混混,多半是誰技高一籌,讓她被迫上了賊船。
也好,反正他們雖有來往,不過都是利益糾紛,而且這女人實在不老實,竟然還想著刀磨兩麵光,一個人吃兩份飯。
然而,林佳文回到村子裡,除了見自己的老娘之外,第一個見的就是徐青青。她似乎是偷偷出來的,剛見著他,臉上就掛起了抱怨神色,好像是他的債主。
他覺得好笑,這女人大概是沒有厘清他們兩人的關係,說起債,欠債的那個人顯然是她,隻是這筆債見不了光,提不得,更說不得,隻得任由它慢慢的爛在人肚子裡。
“你來做什麼?”林佳文很不耐煩,語氣裡就帶出了一兩分。
徐青青抱著手,她現在身上那點兒少女勁兒沒了,也染上了村子裡頭中年女人那種不管不顧的潑和橫。
“彆裝出這副樣子來,要不是你之前說好的錢沒給,我才懶得來找你。”
林佳文冷笑:“你還好意思找我要錢??一邊管我要錢,一邊又把我在學校裡的事情透露給黃苗苗,你這筆生意做的可真是好。”
徐青青皺眉:“什麼透露給黃苗苗,我根本就沒有那麼做過!”見他不信又說,“我把你在學校裡的事情透露給她我又不可能跟拿錢,真拿錢我成什麼人了?況且她鬨到學校裡去你以後的錢也不會給我了,我有什麼好處?”
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再加上她的表情確實也不似作偽,林佳文隻能哼了一聲:“算你識相。”
隻是這錢他也沒打算給,時過境遷,他都已經不知道被坑了多少走。
徐青青有些急了:“你要是不給我錢,我就把你在學校裡的事情捅出去。”
林佳文瞥了她一眼:“行啊,你去說,你覺得黃苗苗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這話一出口,他心裡也有些虛,黃苗苗和從前已經不太一樣了,現在聽不聽他的,那還真是不好說。
話不能說死,他看向徐青青。一個人過得好不好都寫在臉上,過得不好,境遇不佳,負累沉重,生活就像秤砣,掛在嘴角就把嘴角往下拉。徐青青怎麼看都不像過得好的的樣子。
畢竟文誌雄的糟糕名聲那麼出名,就連他不怎麼關注村裡頭事情的都小有耳聞,文誌雄連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都是些不守正道,歪主意、歪心思多的。
他笑起來:“你最近要結婚了吧。”
徐青青不喜歡彆人說這個:“嗯。”
“那我就在這兒預先恭喜你,順便,我也想給你封個大紅包……”
眼看著徐青青的興趣已經被吊起,林佳文話鋒一轉:“不過我有個事想事先拜托拜托你,成了,這紅包好說,而且還是雙倍好事。”
徐青青眼紅又不解:“什麼雙倍好事?”
林佳文笑笑:“你未來丈夫文誌雄的朋友應該挺多的吧,你結婚也得要個伴娘,對不對?萬一朋友看上了伴娘,成了好事兒,那不就是雙倍的好事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營養液開心!缽缽雞!
發幾個紅包喲~
我解釋一下這個時間,首先這篇文開頭就說的是架空,隻是在背景設定稍微參考,如果是按現實來的話也說得通,故事發生在1978--1980之間。這個時間段依然有知青下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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