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默默還回去,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了。
念及至此,薑雨拾起舞鞋,離開了單元樓。
剛走出小區,她迎麵便看到穿黑色高領毛衣的男孩,沿著銀杏道緩緩走過來。
他手裡拎著一個口袋,口袋裡裝著藥盒。
“裘厲!”
薑雨連忙衝他揮手。
然而,裘厲看到薑雨,下意識的反應,竟然是轉身就跑!
薑雨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身影,愣了幾秒,趕緊追上去:“你跑什麼呀!”
裘厲跑得比狼還快,七拐八拐地穿過幾個小巷子,一口氣不停,跑到了另外一條街道的十字路口。
見身後的女孩沒有追上來,他撐著膝蓋喘息著,鬆了一口氣。
這時,一輛出租車停在他身邊,車門打開,薑雨從車裡走了出來,用力關上了車門,怒道:“你再跑啊!”
裘厲:......
薑雨走近了他,看到他臉上有淤青和刮傷,鼻梁位置還貼著一塊創可貼。
她踮起腳,捏住他滿是青茬的下頜,左右看了看。
他臉上的確帶了傷,而且不止一處,眼角有淤青,嘴唇還破皮了。
難怪這幾天,一放學就沒影了,故意躲著她呢!
“你又被人打了?”
麵對女孩的逼問,裘厲生平第一次...感到無措,解釋道:“我沒動手。”
薑雨想到初見那晚他被人圍毆的畫麵,莫名一陣心痛,越發來了脾氣:“你白白挨彆人打?你挨打上癮了嗎!他們是誰?”
裘厲舔了舔下唇的破口,嘴角淺淺勾了一下。
他喜歡看薑雨為自己生氣著急的模樣。
“行了。”
裘厲伸手想要摸摸薑雨的額頭:“小事,反正又打不死。”
薑雨擋開他的手,沒想到剛一碰到他的小臂,裘厲本能地退了退,眉心微蹙,似乎有些吃疼。
薑雨見狀,抓起他的手腕,不由分說地掀開了他的衣袖。
小臂上,有被煙頭燙傷的痕跡。
“誰乾的!”薑雨激動了起來:“你到底惹了什麼人!”
裘厲略顯不滿,抽回了手,避開她的視線:“說了沒事。”
“裘厲,你說過不自殘的。”
裘厲冷聲道:“沒有自殘。”
他答應過她,就不會食言。
“那你說是誰做的。”
“沒誰,你煩不煩。”
薑雨真的生氣了。
她知道,裘厲如果再這樣肆無忌憚地混下去,踏上那條不歸路...是遲早的事。
“裘厲,你要是自己都不愛惜你自己的身體,還指望這世界誰來愛你。”
裘厲回身望了她一眼,麵前的女孩,戴著紅色圍巾,穿著一件白色的襖子,皮膚皎白如月,眼眸清澈如泉,是那樣的明豔而美好。
他突如其來地感覺到一陣自卑,臉色沉了沉,嗓音也有些啞:“老子生活就這麼爛,你受不了,那走啊。”
薑雨望著他轉身離開的背影,咬咬牙,追了上去,從書包裡拿出那雙白色的芭蕾舞鞋:“這麼貴的鞋,你哪兒來的?”
“不是我送的。”裘厲看都沒看那雙鞋。
“就是你。”薑雨不依不饒地說:“我都聞到鞋上有煙味了。”
“不可能。”裘厲停下腳步,扯過她手裡的鞋,放在鼻下嗅了嗅:“怎麼可能有煙味,我都沒有拆...”
話音未落,他就反應過來,情急之下被套話了。
“......”
小姑娘學精了。
薑雨見他承認,追問道:“這鞋是不是跟你的傷有關?你是不是搶人家的錢了,還是因為借錢還不了,挨打了?”
她腦子裡已經冒出了一百種可能性,每一種...都不好。
裘厲不喜歡被她這般咄咄逼人地追問,將鞋扔在她身上:“愛穿不穿,少廢話。”
“如果是這樣的來曆,我才不要呢。”
薑雨也是個急性子,將鞋還給他,推搡間,鞋子掉在了地上。
她紅著眼睛,退後了兩步,強忍著眼淚對他道:“裘厲,沒有人能救你,你隻能自己救自己。”
裘厲沉聲道:“我不需要被拯救,我現在就很好。”
“你確定?”
“確定。”
“那好,當我多管閒事,你最好彆後悔,誰後悔算誰輸。”
薑雨說完,退後了兩步,轉身離開了。
裘厲看著她跑開的背影,耳畔回想著她的話。
沒有人能救你,你隻能自己救自己...
他何嘗有一刻放棄過自己,他何嘗不想變好,變成正常人。
他的地獄裡,卻隻有她給的那一點熹微渺茫的光。
裘厲蹲下身,心臟一陣抽搐。
這是他第二次感覺到了心疼的滋味了。
他將那雙足尖鞋小心翼翼捧起來,宛如珍寶一般,輕輕拍掉了灰。
*
裘厲獨自回到家,用乾淨的毛巾擰乾了水,仔細地擦拭了芭蕾舞鞋。
摩挲著舞鞋冰涼的緞麵,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就這麼一方小小的布料,怎麼就能賣這麼貴。
不過,貴肯定有貴的好處。
送給小雨的禮物,一定是要最好的。
裘厲半點都不心疼。
就在這時,家裡的電話響了起來,裘厲接到了徐老板的電話――
“小厲,下次還缺錢的時候,再來找我啊。你可是我們這裡最優秀的靶子,好些個客人,都點名要你呢。”
裘厲淡淡道:“不會再做了。”
“話彆說的這麼絕對嘛,反正,你隨時需要,就來找我。”
裘厲麵無表情地掛掉了電話。
他走到鏡子前,撕下了鼻梁上的創可貼,重新貼了一張新的。
碰到傷口的時候,明顯感覺到了疼意。
薑雨其實猜的沒錯,他買vci足尖鞋的錢,的確跟他臉上的傷有關。
經朋友介紹,他找到了徐老板。徐老板開地下黑搏擊場,每天晚上都有比賽。
其實說是搏擊比賽,事實上,根本不是搏擊,就是當供人發泄的人肉靶子。
隻要對方給了錢,就可以對他隨便施暴,在不威脅生命的前提下,包括毆打、用煙頭燙他的手等等,以發泄現實生活中的壓抑。
裘厲以為自己很適合這項“工作”,因為他感知不到疼痛,所以忍耐力也會很強。
然而,他錯了。
過去每一次挨揍,他所感覺到的疼痛,都是微乎其微的。
但這一次,他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每一拳打在身上,都是刻入骨髓的疼意,煙頭燙在皮膚上,那種燒灼的尖銳刺痛,讓他的身體禁不住顫栗。
這就是他過去不斷尋找的...無比真實的世界。
裘厲的病,不是生理疾病,是源自於童年時期所受的心靈創傷,從而導致的心理障礙。
他不是感覺不到,而是神經自動地將這種感覺弱化了、屏蔽了。
這一次,他感覺到了。
後來,裘厲又做了一些彆的嘗試,諸如試著自己用牙簽戳手背皮膚,卻沒有什麼感覺。
他漸漸開始明白,這一切,仍舊和薑雨有關。
他去當人肉靶子,是為了賺錢給薑雨買鞋子,目的與她有關。
因此,過程中所受的全部折磨,都變得刻骨銘心。
裘厲摸著自己的傷口,清晰地感知著尖銳的刺痛,他心情一下子變得明朗了。
好像一切都在慢慢恢複了。
他可以當回一個正常人,隻要他足夠努力,考上好的大學,有最好的前程,也有疼愛的女孩。
他會以最好的麵貌出現在母親麵前,母親也會喜歡他,他會擁有曾經最奢望而不可得的一切,他會擁有家人。
裘厲嘴角不自覺地翹了起來。
真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