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梨得知消息時,頗為意外。
實話說,楚雲梨讓馬兒踩陳長福那一腳,純粹是惱了他的糾纏想收拾他而已。
她可真沒想讓他就這麼丟命。
不過呢,陳長福受傷之後會落到如今地步,隻是想來也並不讓人意外。他是個耳根子軟的人,彆人一勸,他就容易動搖。有些事情不願做的事,也會試著去做。
上輩子的李念秋母子日子難過,就是因為葉氏老是在他耳朵邊念叨。
譬如這一次,陳長福如果堅定一點,無論外人怎麼勸,都不讓陳老大照顧他,葉氏也不會來,也就不會殺他了。
楚雲梨駕著馬車到陳長福院子裡時,已經有人在布置靈堂了。
而葉氏被人看管在廂房中,此時正大喊大叫:“不是我殺的,是我兒子殺的。”
陳老大正苦著臉跟人解釋:“當時就我跟她在這院子裡,我親眼看到她殺的人,她想要脫身,就隻能把這罪名按在我頭上。”
說著,一臉苦意接葉氏的話茬:“娘,我是你兒子,幫你頂罪也是應該的。你說是我殺的,就算長福是我殺的好了。”
葉氏:“……”什麼叫就算呢?
本來就是啊!
出了人命,知縣大人來得很快。讓仵作驗過屍後,確定是被人用被子捂住口鼻而亡。
如此一來,證明陳老大沒說謊。
葉氏哭天喊地:“真不是我!”
知縣大人放下那些衝進來的鄰居的供詞,重新拿起母子倆的,又仔細看了一遍。問:“陳大,你說你親眼看到你娘捂著他的口鼻?”
陳老大頷首:“是,陳長福每日都要午睡,那天我趁著他午睡回家看了一下,回來就聽到屋中有動靜,我一進門就看到我娘捂著他的口鼻,陳長福已經不太能掙紮得動了,我急忙上前把他們拉開,等我掀開被子,陳長福已經死了,眼睛死死瞪著我,嚇人得狠!”
“你胡說。”葉氏眼看著殺人的罪名就要落到自己頭上,哪裡肯依?
尤其這汙蔑她的是自己兒子,就更讓她生氣,又礙於知縣大人在不好發火,想生氣又不敢,整張臉都有些扭曲,顯得猙獰:“我隻是捂住他口鼻不讓他喊,他是被你殺死的!”
知縣大人聽到“捂住口鼻不讓他喊”時微微皺眉,看向邊上師爺,點了點那裡:“剛才她說了嗎?”
師爺立刻答:““不讓他喊”應該沒說,如果有的話,我肯定已經記上了。”
知縣大人拍了拍驚堂木:“肅靜!”他看向葉氏:“你為何要不讓他喊?”
葉氏方才慌亂不已,隻顧著跟陳老大吵架,根本也沒注意自己說了什麼,反正都是推脫之語。這時候聽到大人問,頓時緊張起來。
“我……”她當時確實起了偷拿銀子的心思,這怎麼好說?
不想讓死者大喊大叫引來鄰居。知縣大人猜到了應該是發生了一些對葉氏不利的事。他緩聲開口:“沒有什麼罪名能比得過殺人。”
葉氏立刻明白,再不隱瞞,磕頭道:“大人容稟,民婦是在打掃的時候發現了陳長福的銀子……”為了洗清罪名,她還剖白了自己特意挑那個時辰在陳長福屋中打掃的用意:“我怕他覺得我偷懶,所以才故意在他快要醒的時候在他麵前打掃。我真是無意中發現的銀子,當時確實想拿,所以我就拿了。誰知道他醒來剛好看到,非說我是賊……我要真是也就算了。可我真不是……任誰看到那麼多銀子,肯定都會忍不住拿的……”葉氏哭得涕淚橫流,不停地磕頭:“我隻是捂住了他的嘴,沒想要他死。是他進來之後幫著我按被子,我還叫他鬆手了……”
“沒有這回事。”陳老大急切解釋:“我進門之後幫著掀被子了,沒有按!”
葉氏仔細回憶了一下:“我力氣不夠!”
說到這裡,她眼睛一亮,急切道:“大人,大人,我按不住他,當時我忙著解釋,陳長福都要掙紮出來了,我正害怕呢,我兒子就進來了。然後有他幫忙……陳長福就不動了。”
知縣大人皺眉,看了半晌供詞。
葉氏確實按不住一個成年男子,但是陳長福受了傷,已經到了需要人伺候的地步,這就難說了。
楚雲梨見知縣大人沉思,忍不住出聲提醒:“銀子呢?”
話出口,就察覺到一道淩厲的視線朝自己看了過來。
楚雲梨毫不懼怕,平平淡淡回視陳老大。
知縣大人抬起頭,問邊上衙差:“找著銀子了嗎?”
衙差搖頭:“要是找到,早呈上來了。”
知縣大人看向院子裡的人:“你們可有看到銀子?這是證物,也是死者陳長福所有,誰要是拿了,就趕緊呈上來。本官不追究他。”
陳老大麵色微動,低下頭掩飾住臉上神情。
葉氏回想了一下:“那銀子當時是我拿著,然後我就按他的嘴,應該還在床上。”
可方才仵作驗屍,已經把床上都仔細看過了一遍。根本就沒有所謂的銀子。
衙差回了這話,葉氏眼睛一亮,指著兒子:“當時屋中就我們倆,我沒拿,肯定在他身上。他就是為了銀子才殺了人,還讓老娘頂嘴,你這心腸也太狠了!”
陳老大皺眉:“我要是拿了,肯定早就拿出來了,不在我這兒。大人不信,可以搜我的身。”
楚雲梨出聲:“方才亂糟糟的,你要是真拿了,會老老實實藏在身上?屋中就你們母子,不是你娘,肯定就是你。”
知縣深以為然,他倒沒有把楚雲梨放在眼中,隻以為她巧合剛好猜到而已。
抽出一根簽丟在地上:“你們倆殺人肯定是為了銀子,現在人沒了,銀子肯定在你們身上,既然不肯招……各打二十大板!”
葉氏:“……”
陳老大:“……”
當下官員判案,這確實是最簡單粗暴的法子。
母子倆很快被拉到了凳子上,棒子打在肉上的沉悶聲音傳來。圍觀中好多人已經不敢看,彆開了臉。
一時間,院子裡除了棍棒聲,就是母子倆的慘叫聲。
官員查案,隻要想查就沒有查不出的。陳老大在挨過二十板不肯招聽到還要被打二十,嚇得立刻就招了。
銀子被他趁亂藏到了後院菜地裡,不過,他隻承認自己見錢眼開,忍不住偷拿。死活不肯承認自己殺了人。
犯人不肯畫押,案子就結不了。
凡是做官的,都很煩這樣的犯人。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在場沒有其他證人。唯二的人又互相指認。
知縣大人無奈之下:“帶回去關著吧。什麼時候願意認罪了再說。”
知縣大人把母子倆都帶走了。
陳長福屋中就沒找到幾個銅板,村裡人提議把他的房子賣了,拿那個銀子來下葬。
陳長福發了橫財造的青磚瓦房,賣了六兩銀子。
而這個銀子呢,在陳家幾個長輩的監督下,全部用到了喪事上。棺材和法事都是最好的,剩下的銀子全部買了紙錢給他燒了。
李念秋和他做過一段夫妻,楚雲梨還送了他到最後,站在墓前,她低聲道:“你這也算是得償所願,總算風光了一回。”
還彆說,往後的二十年中,愣是沒有哪家的喪事辦得比他熱鬨!
葉氏母子被關入大牢,兩年後在獄中已經半瘋的陳老大實在忍不住,找了知縣大人認罪。成功在當年被秋後問斬。
而葉氏年紀大了,沒幾年也死在了獄中,至於田桂花,瘋瘋癲癲在獄中活了好多年。她當初砍人時著實嚇人,眾人親眼所見她是真的想把人砍死的,所以被判監三十年。事實上,她還沒活到那時候。據說她在獄中時,經常哭喊自己後悔,經常喊眾人要信命,做了壞事會有報應,沒報那是時候未到。
陳老大被抓走後,留下來的陳傳遠兄弟二人就隻能跟著幾個叔叔過日子,寄人籬下的日子並不好過,白眼謾罵都是常事。
陳傳遠從小就被誇聰明,腦子活泛,受不了幾個嬸娘謾罵,在他十三歲,偷偷跑了出去,那之後一輩子沒有回來。
後有人說,縣城城門口的那群乞丐中,有個人和他很像,隻是那人瘸著一條腿,聽說是偷東西被抓住後打折的。
在幾年後的一個冬日裡,那個折了腿的乞丐再沒能醒來。
陳長福死後的次年開春,楚雲梨帶著柳子安搬去了縣城,一起去的還有劉竹才,他爹在年前將繼室趕了出去。劉竹才去縣城,不是去讀書,而是看不慣家中的繼母所出的弟弟,自己問父親分了一些銀子去縣城中打算謀一條出路。
兩年後,大房的柳子易也去了,苦讀了好幾年,考到了秀才後,感念雙親辛苦,再沒有繼續讀書,彼時鎮上的兩個老夫子已經不在,他回到了鎮上,接手了夫子的宅院,繼續教導弟子。他收的束脩相對便宜了許多,鎮上和各個村裡會認字的孩子多了許多。
就在同一年,跑出去的桃紅找到了,回來指認了小葉氏。
小葉氏彼時過得並不好,正琢磨著改嫁呢,人家都定好了,沒想到這張陳年舊事又被翻了出來,被抓到縣城後,判了三年。
三年後回來,已經物是人非,再想要改嫁,已經沒人願意娶她。最後,嫁給了已經快四十歲的賴狗子,湊合著過。
柳子安到了縣城,楚雲梨特意幫他找了靠譜的夫子,八年後得中秀才,又是四年得中舉人,十九歲那年進士及第,因為長得好,被皇上點為了探花郎。
探花郎出身貧寒,被寡母養大。聽說他母親李氏少時命苦,夫家娘家都靠不住,等神仙指點獲得了一個熬糖方子,能夠然後出這世上最純淨的糖來,還被選為了貢品。人稱糖娘子!
茶樓中的說書先生還在把此事改成話本,故事那叫一個跌宕起伏,流傳出了好多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