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姐弟倆記憶中,母親挺喜歡娘家人,尤其是幾個表哥,她更是拿他們當親兒子一般有求必應。
可是這會兒猛揍人的母親,像是換了一個人般。滿臉凶殘,下手也狠。仿佛忘記了她手底下揍的那個是她曾經最疼愛的晚輩。
姐弟倆相視一眼,咽了咽口水。剛才他們還在商量姐弟倆每天一人一頓,剛好分掉母親剩下的那一半飯菜。現在看來……情況有變。就算那飯菜真的送到麵前,他們也不一定敢吃。
周三公子先是吐飯,後來被打得吐血。還在不停求饒。紅姨娘像聽不見似的。還是聽到動靜趕過來的周家人才阻止了她。
紅姨娘被拉開,整個人都在癲狂之中:“白眼狼……全都是沒良心的白眼狼……”
周三公子一口接一口地吐血,還不忘滿臉驚駭地往後挪。
實在太嚇人了好麼!
當日午後,紅姨娘又去挖石頭,姐弟倆餓了一天,看到母親這麼凶,也不敢等著她分飯,磨蹭了半天,還是去采石了。
周家除了躺在地上不能動彈的三公子和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剩下的都去了采石場。
楚雲梨得到這個消息,並不意外。無論是誰,隻要想活下去,就會順應當下的規矩。
當日傍晚,正在放飯呢,楊重寧醒了過來。他周身輕鬆了許多,呼吸也較之前順暢,滿心都是死裡逃生的慶幸。
紅姨娘端著碗進了窩棚,看到他睜著眼,驚喜道:“你醒了?”
楊重寧嘴都乾起了皮,啞聲道:“有水嗎?”
采石場邊上有條小溪,所有人喝的水都去那裡取。紅姨娘扭頭吩咐女兒:“去給你爹打水。”
傍晚的天氣轉涼,溪水很冰,從喉間咽下,一路冰到了小腹處,也將還有些混沌的楊重寧徹底冰醒了過來。腦子清明後,就想起了昏睡之前的事。
紅姨娘已經率先邀功:“寧郎,我去求了管事,讓他給你配藥。”
楊重寧察覺到了口中的苦味,一臉憐惜:“委屈你了。”
紅姨娘低下頭:“你是我孩子的爹,是我的依靠。隻要能救你,我什麼事都可以做。”說著,端起碗遞到一臉蒼白的楊重寧麵前:“先吃點飯。”
那米飯蒸得很硬,因為像這種更抗餓,更適合下苦力的人。大半都是青菜,夾雜著兩塊肉片,比起以前在堡內的膳食,這玩意兒豬都不吃。
但放在當下,又顯得格外難得。
楊重寧做了多年堡主,隱約記得采石場的飯菜不是這樣加肉炒得綠油油的菜色。而是一桶桶煮得暗黃帶著青草味的菜湯,肉更是想都彆想。
想到之前看到的采石場工人身上的新衣,應該是楊念意做了堡主後整改的。在楊重寧看來,采石場的這些工人壓根不配如此對待,反正是給了工錢的,想要賺錢,哪有不苦的?
但是此刻,他卻格外感激楊念意的這份善心。否則,他就要喝那個如豬食一般的菜湯了
他燒了兩日,渾身乏力,喉嚨疼痛。好不容易咽下一口飯,帶得喉嚨火辣辣地疼,痛得他眼眶酸澀:“有湯嗎?”
紅姨娘沉默下來:“沒有。”她起身:“我去找管事。”
或許,她可以試探一下管事對他們一家人的底線。
畢竟藥都給了,萬一湯也給呢?
問了可能沒有,不去問是一定沒有的。
楊重寧沒有攔著她,繼續咽乾硬的飯菜。沒多久,紅姨娘無功而返。
對於此,楊重寧並不意外。他寧願能看明白楊念意的心思,不讓他死,但也不會讓他好好活著。
楊之遙姐弟倆在外頭吃完了飯才回來的,飯菜太硬,噎得喉嚨和胃裡都挺難受,但飽腹感又讓人幸福,進門看到楊重寧醒了過來,二人都挺驚喜。楊之遙湊上前:“爹,早上我一直守著您。可是……我餓了,一天不乾活就沒飯吃,實在沒法子了,才去采石場的,您好點了嗎?”
楊重寧喝了藥好轉了許多。看到兒女臉上的殷切,他仿佛找到了一點曾經所有人都討好自己的那種優越感,道:“好多了。”
楊之海也急切地湊上前:“爹,您想想法子,趕緊帶我們離開這裡吧。”
姐弟倆從小到大都沒有乾過這樣的粗活,隻短短的半天,手上都滿是血泡,全身腰酸背痛,根本就熬不下去。
楊重寧垂下眼眸:“容我想一想。”
本以為到了采石場之後,靠著楊林能夠休養生息,或者尋找機會逃出去。畢竟采石場的活兒很累,每日都有累死的人,他們“死”了,自然就可以離開了。
但是,楊林已經被貶,這打亂了他的計劃。
姐弟倆心裡著急,還想催促,紅姨娘瞪了二人一眼:“你爹剛醒,讓他多休息,彆的事以後再說。”
說實話,這會兒的姐弟倆有些怵她,對視一眼後,一起去了小溪旁洗漱。
楊重寧又沉沉睡了過去。
周家人聽到動靜趕過來時,一句話都沒能搭上,兩家如今算是撕破了臉,真的是兩看兩相厭。周家人過來也是想搭著楊重寧一起逃出去。見人暈了,紅姨娘又一臉冷淡,便退了回去。
翌日,兩家人能動彈的都去了采石場,楊重寧拄著一根拐杖出門,在隱蔽處找到了一個守門的小工頭,道:“麻煩小哥幫我叫一下楊林。”
小工頭看了他一眼,像是沒聽見這話一般,彆開了臉。
楊重寧眼中閃過一抹厲色,他們一家人被丟到這裡時,被護衛從上到下搜了一遍。這會兒他全身上下都沒有銀子或是值錢的物件,連那件華麗的外袍都被扒了下來。無奈之下,他抓著自己的緞麵內衫:“我用這身衣物作為答謝。”
聞言,小工頭上下打量了一眼,頗為滿意,撂下兩個字。
“等著。”
楊重寧風光了半生,並沒有想衣不蔽體,他心頭有彆的打算。楊林在采石場好幾年,肯定有幾分根基,隻要把人請過來了,他這身衣衫肯定能保住。
等了足足一刻鐘,就在楊重寧耐心即將告罄時,終於有人過來了。定睛一看,隻見是小工頭扛著一個人飛奔過來,到了他麵前後,將肩膀上的人丟在地上。
楊重寧垂眸,當看清地上的人時,隻覺眼前一黑。
被扛過來的是楊林,比起上一回見麵,這會兒的楊林全身是傷,頭腫的像豬頭,到處青青紫紫,就算是他親娘在此,大概也不敢認。
楊重寧捏緊了手中的拐棍才沒有軟倒在地上,再開口時,聲音艱澀:“他這是怎麼了?”
語調不穩,帶著微微的顫抖。
小工頭累得氣喘籲籲,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又喝了半瓢水,聞言“呸”一聲,還踹了地上的人一腳:“這畜牲不乾人事,以前打死過不少人。這一招變成普通工人,可不就遭報應了麼,果然老天有眼,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也就是說,楊林這是被她之前得罪的那些人給揍了。
這不對啊!
楊重寧明明記得自己失了堡主之位後,在來采石場之前,他已經在後山關了一段,因為在昏迷之中,他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多久。後來他和母子三人又住了一段時間,然後才被挪到了這裡。
這期間至少有四五日……可他來的時候,楊林明明精神得很。既然要報複,那些人為何一開始不動手?
小工頭看出來了他的疑惑,道:“堡主吩咐,無論多大的仇怨,都得在你們一家到了采石場的第二天才能動手。”
楊重寧:“……”忒狠了。
楊念意這明顯就是給他希望,又讓他失望。
說實話,這會兒的他真的挺失望,甚至還有點絕望。楊林變成了這樣,他之前的死忠肯定已經不在,也就是說,在這個采石場,楊重寧再也找不到幫手,彆說假死離開,就連偷懶不乾活都不行。
想著這些,楊重寧有種自己傷勢加重的感覺,眼前陣陣發黑,渾身發軟。
偏偏小工頭還不放過他:“你說要把這身內衫給我的,是你自己脫呢,還是我自己來扒?”
不待他回答,又道:“嗐,你站著都難,我還是自己來吧!”
楊重寧隻覺得身上一涼,渾身上下隻剩下了個褲衩子。他再也站不住,和楊林並排躺在了地上。看著湛藍的天空,他眼角滑落了兩滴淚水。
到了此刻,他特彆留戀以前做堡主時的風光日子。早知道楊念意那丫頭會變得這麼厲害,當初他說什麼也不會有二心。
如果他謹守本分,沒有那些不該有的想法,老實交出堡主之位,肯定能得個善終。
“爹,你怎麼到了這裡?”楊之海奔過來,試圖將人扶起。
事實上,姐弟倆都過來了的,不過,還隔著老遠又看到了他光溜溜躺在地上。這樣的情形下,楊之遙過來就不太合適了。
紅姨娘得到消息,趕回窩棚來照顧。也不能讓他就這麼敞著,最後,還是楊之海跑去扒了楊林身上的衣衫給他穿。
楊重寧再醒過來,聞著身上帶著酸臭和血腥味兒的衣衫,垂眸看到是青色的粗布衣,忍不住苦笑連連。
當真是……越混越差了呢。
紅姨娘本來也盼著養好他之後請楊林把一家子就出去。結果,楊林自身難保,眼瞅著命都要沒了,壓根指望不上。她有些煩躁,給楊重寧喂飯時,不客氣問:“你在這采石場還有彆的後手嗎?”
楊重寧搖了搖頭。
紅姨娘按捺住心裡的焦躁,再次問:“你能傳消息出去請人來救我們嗎?”
楊重寧再次搖頭。
紅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