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債是不可能還的。
柳母就是想說幾句軟話, 把人哄回來。她仔細算過了,像張紅玉這樣憑著手藝一個月能掙幾兩銀子的女子很少,就在這附近幾條街都數不出五個來。
那些女子都被家裡供著, 不可能和離。也就是說,兒子和她分開之後, 想要再找一個賺這麼多銀子的姑娘進門不太容易。
能賺這麼多銀子, 又能生孩子的大概隻能在夢裡找。
思來想去,還是把人哄回來最好……結果張紅玉一張嘴就把她的話堵了回來。
“紅玉, 咱們是一家人,什麼還不還的?”
“誰跟你一家人?”楚雲梨不客氣道:“少攀關係。我當初是瞎了眼, 才勞心費力的養活你們母子和李家。現在我清醒了,你們休想再占我的便宜。”
她看向大門外:“那麼多的鄰居做見證,我早已下定了決心。”
柳母也想起了這茬。
張紅玉當著眾人的麵撂下了那樣的狠話,要是真的還回到柳家, 眾人都會笑話的。她沉默了下:“紅玉,如果你是礙於麵子,我讓長洲去張家求你, 跪上個三天三夜。那時你再回來, 絕不會有人說你的閒話。”
“柳家本來就是個臭糞坑, 我好不容易出去了, 又怎麼會往回跳?”楚雲梨朝她伸出手:“少說廢話, 銀子拿來。”
柳長洲見她咄咄逼人, 忍不住道:“我娘曾經也是你娘, 就算你不回來了。那些年的情誼總還在的, 彆的不說,你自己算一算吃了我娘多少飯菜?”他伸手一指外頭:“你去打聽一下,哪個婆婆會做飯伺候兒媳?”
“說得你娘多好似的。”楚雲梨嘲諷道:“她做飯辛苦。我繡花就不辛苦嗎?要不是我一月能掙二三兩銀子, 她能有那好心?你們吃我的,喝我的,做點飯不應該麼?”
“柳長洲,你要是個男人,就把我的嫁妝還給我!”
柳長洲最恨聽這句話,如果有銀子,他早就朝她臉上扔回去了。
可問題是沒有!
他如今渾身上下隻剩下幾枚銅板,過兩天就要斷糧了,拿什麼來還?
“紅玉,得饒人處且饒人。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楚雲梨冷笑著打斷他:“讀幾天書了不起,拽什麼文章?少廢話,不拿銀子,彆怪我不客氣!”
又是這句話,柳長洲惱了:“你要如何不客氣?”
楚雲梨眼神在屋子間轉了一圈:“你們家這個宅子,能抵十兩銀……”
柳母簡直要瘋,尖叫道:“你想賣宅子,就從我屍體上踩過去。”
“我才不來賣。”楚雲梨擺了擺手:“我隻是想說,你們家也沒山窮水儘。該還的債得還,至少,得給我寫一張借據。”她眼神一轉:“否則,我就該去書院說道一下李旭這些年來這怎麼壓榨他舅舅舅母的,反正丟人的不是我。”
按常理來講,一般人對於外孫子和外孫女並沒有那麼看重。但柳家不同,母子倆在李旭身上花了不少銀子,一心等著他榜上有名後自己好沾光。也就是說,他們母子對李旭的期待不比李家人少。
楚雲梨如果真去了書院,等於是釜底抽薪,直接將母子倆多年的期盼抽了個希碎。
“我不許你去。”柳母睚眥欲裂。
楚雲梨滿臉不以為然:“腿長在我自己身上,我想去哪,誰也攔不住!”
柳長洲看著她神情,心下氣得抓狂,又拿她無法,咬牙道:“我給你寫!”
柳母不讚同,怒斥:“長洲!”
柳長洲也不想寫,他看著母親,一臉無奈:“那您說怎麼辦?”
柳母啞口無言。
母子倆對視半晌,柳母擦了擦眼角的淚:“這麼多年的夫妻,好好的日子不過,為何要弄成這樣?”
“過去的那些好好的日子,是我的委屈求全換來的。我一朝清醒,你們還想欺負我,那是白日做夢。”楚雲梨走到了柳長洲麵前,一副等著拿借據的模樣:“不算你們母子倆和成揚這些年花的銀子,還有四兩八錢。”
柳長洲不想寫借據,磨磨蹭蹭道:“你嫁給了我,我們就是一家人,銀子不該分得這樣清楚。還有,柳成揚是你兒子!”
楚雲梨揚眉,問:“是我一個人的兒子?”
柳長洲不說話了!
“我給你兩條路,你要是覺得柳成揚是你兒子,咱們就算一算他讀書這些年來的花銷,你補一半給我!”
柳母簡直要瘋,大吼道:“你自己的兒子,憑什麼要我們補銀子?”
“你們母子倆都這麼說,那我便也認了。”楚雲梨點了點頭:“那麼,成揚的那份花銷你們不用補給我。但是,除了借據之外,你們要寫一份切結書,表明從今往後與成揚再無關係。”說到這裡,她滿臉嘲諷:“彆到時候走投無路,又跑來找他孝敬你們。你們沒養他小,也彆指望他養你們的老。”
“我怎麼沒養了?”柳母不讚同這話:“是,我承認我們母子這些年來沒賺多少銀子,家裡的花銷都指著你。但是,你專心繡花,我也做飯打掃了啊。之前我們是一家人,怎麼能分得那麼清楚?”
柳長洲也道:“無論成揚是誰的血脈,我是真心把她當做我的親生兒子,也真心疼愛過他。你不能因為我沒賺銀子養他,就抹消了這份感情。”
楚雲梨質問:“既然是真心疼,你為何還要養著李旭?”
柳母辯駁道:“那也是我外孫子,是血脈親人。”
楚雲梨擺了擺手:“無論你們如何狡辯,都不能掩蓋你們嫌棄成揚的事實。既然你們覺得李旭才是親的,又何必舍不得?或者,你們就那麼不要臉,非要扒著成揚不放?”她看向柳長洲,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嘲諷:“你還配做男人?”
柳長洲:“……”
“我不會寫切結書。”柳長洲一揮手:“借據我也不寫,你要是不怕李家報複,儘管去書院毀了阿旭的名聲。”
楚雲梨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他本來就是氣話,看到她真的要去,忍不住心慌起來。
邊上柳母反應更快一點,追上前想要將人拽住。卻隻抓了一個空,她急忙道:“我們寫!寫還不成嗎?”
楚雲梨唇角微翹:“不能全寫,我等著銀子安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們多少得給點現銀!”
柳母忍了又忍,吼道:“你乾脆逼死我算了!”
楚雲梨一本正經:“咱們這條街上,像你這麼大年紀的人可沒有幾個閒著,除了需要帶孩子的,都要去街上做事。賺錢還債而已,你要是連這都受不了,那還是早些死了吧。”
“這是你對長輩說話的態度?”柳母氣得胸口起伏。
楚雲梨輕哼:“你算哪門子長輩?”
柳母:“……”
柳長洲提筆寫了一張借據,又填了一張切結書,將兩張紙往桌上一拍:“拿走。”
楚雲梨瞄了一眼:“看在咱們多年同處一屋簷下的情誼上,不給現銀也成,你得寫明三個月後還清全部銀子。”
母子倆瞪大了眼。
楚雲梨伸手一指宅院:“又不是還不起!”
柳長洲咬牙道:“你彆欺人太甚。”
楚雲梨轉身就走:“我還是去書院吧!”
“你站住!”柳長洲終於妥協,提筆又添了一句。如此,楚雲梨終於滿意了。
當下的人結為夫妻,許多普通人是沒有往衙門送婚書的。但因為張父和柳長洲都是讀書人,當初二人成親之前,就已經在衙門記檔,因此,楚雲梨想要斷絕這門親事,還得讓柳長洲一起去衙門。
當即她又道:“趁著天色還早,咱們去衙門取婚書吧。”
柳長洲剛想說不去,就對上了她的目光。
他瞬間明白,就算開了口。她肯定也不會答應,大概又會以去書院敗壞李旭名聲威脅他。
罷!
去衙門的一路上,柳長洲沉默不語。楚雲梨眼神在路旁的鋪子裡搜尋,心裡盤算著賺銀子的法子。
當下規矩,商戶不得科舉。因此,生意是做不成了。
她大概隻能靠著繡花賺銀,當然了,她手頭有不少種繡法,每一樣都精美絕倫。拿去繡樓,應該能換不少銀子。
柳成揚瘦得跟個竹竿似的,可見平時都沒吃好。他又極為懂事,如果家中還是緊巴巴的,楚雲梨就算給了銀子,他大概也舍不得吃。
楚雲梨暗暗打定主意,還是得趕緊把銀子賺回來,讓他放心才好。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走到了衙門外。柳長洲在門口頓了頓,想要出聲挽留。見那女子頭也不回,他也發了狠。
外麵的人都說,他就是手廢了,其他哪哪都好。張紅玉一心求去,是她不識好歹!
兩人都答應分開,拿婚書的事還算順利。走出衙門外,楚雲梨伸手招了不遠處的馬車,很快就離開了。
柳長洲看著馬車消失,心情格外複雜。之前那些年裡,張紅玉從來就沒有這樣花過銀子。就算要坐馬車,那也是和順路的人擠,隻需要花兩三個銅板。如今專程讓馬車送一趟……至少要花十幾個銅板。
楚雲梨手頭拿著李家給的銀子,沒有急著回小院,而且去了先前張紅玉繡花的繡樓。
看到她來,夥計隨口問:“要拿繡品嗎?”
給彆人繡花,眼睛熬瞎了也隻夠個溫飽。張紅玉算是手藝好的繡娘,也隻能勉強供兒子讀書,楚雲梨搖了搖頭:“我來買料子。”
夥計訝然,不過,他知道麵前的女子手藝精湛,如果不是養讀書的兒子,應該能攢不少銀子。他含笑道:“你要哪一種?”
楚雲梨伸手一指:“要這種白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