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衣鎮一帶的人都熟諳水性,從來極少有沉船或落水慘事,這附近不可能養得出水行淵。既然水行淵在此出現了,隻有一種可能:它是從彆的地方被趕過來的。
水行淵一旦養成,那便是整片水域都變成了一個怪物,極難除去。除非把水抽乾,打撈乾淨所有沉水的人和物,暴曬河床三年五載。而這幾乎是不可能辦到的事。不過,卻有一個損人利己的法子可以解一時之憂、一方之患。那就是把它驅趕到彆的河流和湖泊裡,叫它去禍害彆處。
藍忘機問道:“近日有什麼地方受過水行淵之擾?”藍曦臣指了指天。
他指的不是彆的什麼,正是太陽。魏無羨與江澄對視一眼,心中明了:“岐山溫氏。”
仙門之中,大小世家,星羅棋布,數不勝數。然而在此之上,有一個絕對淩駕於它們的龐然大物,岐山溫氏。
溫氏以太陽為家紋,意喻“與日爭輝,與日同壽”,仙府占地甚廣,可比一城,名為不夜天,又稱“不夜仙都”。據說城中無黑夜。說它是龐然大物,因為無論門生人數、力量、土地、仙器,其他家族都是望塵莫及,沒有能與之抗衡者。不少修仙之人都以位居溫氏客卿為無上榮耀。以溫氏行事的風格,彩衣鎮的水行淵,極有可能就是他們趕過來的。
雖然已知此地水祟根源,眾人卻反而默然了。若是溫家人乾的,無論怎麼控訴譴責,也是於事無補的。首先他家不會承認,其次也不會有任何補償。
一名門生不忿道:“他家把水行淵趕到這裡來,可要害慘彩衣鎮了。若是水行淵長大了,擴散到鎮上的河道裡,那麼多人,就會天天都在一個怪物身上討生活,這真是……”
攤上這種彆人扔過來的疑難雜症,姑蘇藍氏從此以後必然麻煩不斷,藍曦臣歎道:“罷了。罷了。回鎮上吧。”***
他們在渡口上了新船,朝鎮中人口密集處劃去。
穿過拱橋,船隻駛入河道,魏無羨又發作了。
他竹蒿一拋,一腳踩在船舷上,對水照鏡,瞧瞧自己頭發亂了沒,渾不像剛剛挑過數隻水鬼、從水行淵嘴裡逃脫,氣定神閒地衝兩岸拋出一溜兒的媚眼:“姐姐,枇杷多少錢一斤?”
他年紀極輕,相貌又明俊,這般神采飛揚,真有些輕薄桃花逐流水的意味。一女子撥了撥鬥笠,揚首笑道:“小郎君,勿用錢白送一個你好伐?”
吳音軟糯,清甜清甜的。說者唇齒纏綿,聽者耳畔盈香。魏無羨拱手道:“姐姐送的,自然是要的!”
那女子伸手入框一摸,揚手飛出一隻圓溜溜的金枇杷:“勿要介客氣,看你生得俊!”
船行極快,兩船相迎立即擦舷而過,魏無羨回身接個正著,笑道:“姐姐生得更是美!”
他在一旁天花亂墜蜂蝶亂飛,藍忘機目不斜視,一派高風亮節。忽然,魏無羨指著他道:“姐姐,你們看他俊不俊?”
藍忘機無論如何也沒料到,他會忽然扯上自己,正不知如何應對,河上女子們齊聲道:“更俊!”這中間似乎還摻了幾個漢子的嬉笑聲。
魏無羨道:“那誰送他一個?隻送我不送他,怕他回去跟我呷醋!”
整條河中蕩漾起一片鶯鶯嚦嚦的笑語。另一個女子迎麵撐船而來,道:“好好好,送兩個。吃我的,小郎君接!”
第二隻也落入手中,魏無羨喊道:“姐姐人美心腸好,我下次來買。買一筐!”
那女子音色明亮,膽子也更大,指藍忘機道:“叫他也來,你們一起來買!”
魏無羨把那隻枇杷送到藍忘機眼前。藍忘機平視前方,道:“拿開。”
魏無羨便拿開了:“就知道你肯定不會要的。所以呢本來就不打算給你。江澄,接著!”
恰好江澄乘另一艘小船飛掠而過,他單手接了枇杷,露出一點笑容,旋即哼道:“又在搔姿弄首啦?”
魏無羨春風得意道:“滾!”轉頭又問:“藍湛,你是姑蘇人,也會說這裡的話吧?你教教我,姑蘇話怎麼罵人?”
藍忘機扔給他一個“無聊”,上了另一艘船。魏無羨原本也沒指望他真的回答,隻不過聽這裡人口音嗲嗲十分有趣,想到藍忘機從小肯定也說過這種話,撩他好玩兒罷了。他仰頭喝了一口糯米酒,拎著那隻圓滾滾黑亮亮的小壇子,一抄竹蒿,殺過去打江澄了。藍忘機則和藍曦臣並排而立,這次兩人連神情都有些像了,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思索如何應對水行淵、如何想彩衣鎮的鎮長交待諸多事宜。
對麵迎來一隻吃水極重的貨船,船上壓滿了一筐筐沉甸甸的金黃枇杷。藍忘機看了一眼,繼續平視前方。
藍曦臣卻道:“你想吃枇杷,要買一筐回去嗎?”“……”
藍忘機拂袖而去:“不想!”
他又站到另一艘船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