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淩百忙之中舉手擼了一把亂蓬蓬的頭發,捋得看上去體麵了好些,怒道:“要不是看在這個份上,你你你敢脫我衣服,我我我已經讓你死了一萬次!”
魏無羨道:“彆。死一次就夠痛苦了。把劍放下吧。”
稀裡糊塗中,金淩依言把劍放下了。
問靈的時候,他雖然生魂離體,所有東西都記得不清楚,但卻模模糊糊知道,麵前這個人救了自己,還背著他一路下山來。被埋進牆壁後,他有一段時間還是清醒的,心中恐懼絕望到無以複加,卻沒想到打破那麵牆壁,打破這恐懼和絕望的,竟然是這個第一眼看到就極其討厭的人。他臉色時白時紅,腦裡又暈又窘,思緒還飄乎乎的落不到實處。這時,瞥眼見窗外天色已暗,稀星點點,登時一驚。恰好魏無羨彎腰去拾地上散落的新衣,金淩跳下床穿了靴子,抓起他的外袍,衝出房去。
魏無羨本以為他遭了這麼大的罪,應該打霜一段時辰,豈知年輕人就是活力十足,轉眼又能活蹦亂跳,一陣風般轉眼就跑不見了。想到他腿上那片非同小可的惡詛痕,忙喊:“你跑什麼!回來!”
金淩喊道:“你彆跟過來!”邊跑邊披上那件有泥又皺的家紋袍,他身形輕靈腿又長,三兩步跨下樓衝出客店。魏無羨追了好幾條街,竟被他甩得不見人影。
暮色|降臨,街上行人也漸漸稀稀落落,他一陣牙癢:“豈有此理。這孩子真是豈有此理!”
正在這時,一個年輕男子慍怒的聲音從前方長街儘頭傳來:“說你幾句你就跑得沒影,你是大小姐嗎?脾氣是越來越大了!“
江澄!
魏無羨急忙閃身入巷。旋即,金淩的聲音也響了起來:“我不是已經沒事回來了嗎?彆念我了!”
原來金淩不是一個人來的清河。也難怪,上次大梵山江澄就為他助陣,這次又怎會不來?隻不過看樣子,這舅甥二人在清河的鎮上吵了一架,金淩才獨自上了行路嶺。彆的不提,江澄斥他是大小姐脾氣,果真不錯。他方才急著跑,一定是舅舅威脅過天黑之前如果還不回去就要他好看。
江澄道:“沒事?活像泥溝裡打了個滾這叫沒事?穿著你家校服丟不丟人,趕緊回去把衣服給換了!說,今天遇見什麼了?”
金淩不耐煩地道:“我說了,什麼也沒遇到。摔了一跤,白跑一趟。”
江澄厲聲道:“我是管不了你了。下次再亂跑,鞭子伺候!”
金淩道:“我就是因為不想要人幫忙要人管才自己去的。”
江澄譏諷道:“所以現在呢?抓到什麼了?你小叔送你的黑鬃靈犬呢?”
被藍湛趕跑到不知道哪個旮旯去了。魏無羨剛這麼想,巷子的另一端,便傳來了兩聲熟悉的犬吠。
魏無羨勃然色變,腿腳自發而動,毒箭追尾般衝了出來。那隻黑鬃靈犬從巷口另一端奔來,越過魏無羨,撲到金淩腿邊,十分親熱地用尾巴掃他。
這條狗既然出現在此,說明藍忘機多半已經抓到石堡附近的窺探者,去他們指定的地點回合了。然而此刻,魏無羨沒空去想這些了。
他這一衝,恰恰衝到了江澄與金淩、還有一大批江家的門生麵前。
雙方僵持片刻,魏無羨默默轉身逃跑。
沒跑幾步,隻聽滋滋電聲作響,一段紫色的電流如毒蛇一般躥纏上了他的小腿。一陣酥麻痛癢自下而上流遍全身,又被往後一拽,當即倒地。之後胸口一緊,被人提著衣服後心拎了起來。他反應神速地去探鎖靈囊,卻被搶先一步奪了下來。
江澄提著他,走了幾步,走到最近的一家店門前,踹開了已經插上一半的門板。店家原本已經快打烊,忽然見有個衣容貴麗、神情不善的俊美青年踢門走了進來,手裡提著另一個清清爽爽的年輕男子,仿佛要把他在這裡當堂開膛剖腹的架勢,嚇得不敢作聲。一名下屬上來對他低聲幾句交代,塞了銀子,他忙躲進後堂,再不出來。無需交代,數名江氏門生須臾便散了開來,裡裡外外,將這家店圍得水泄不通。
金淩站在一旁,看著這場突生的變故,眼底儘是欲言又止和驚疑不定。江澄旁若無人,對他道:“待會兒再收拾你,給我在這兒呆著!”
自記事以來,金淩從沒在江澄臉上見過這種神情。他這位年紀輕輕便獨掌仙門望族的舅舅,常年都是冷厲陰沉的。言行皆是既不肯留情,也不願積德。而此時的他,雖然在竭力壓製多餘的表情,一雙眼睛卻亮得可怕。
那張永遠都寫滿傲慢和嘲諷、滿麵陰霾的臉,仿佛每一處都鮮明了起來,竟讓人難以判斷,到底是咬牙切齒,是恨入骨髓……還是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