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自主鬆了手,那盞油燈險些摔到地上之前,魏無羨將它搶救了回來,從容地在他另一隻手裡還在燃燒的火符上一接,點燃了它,放到桌上,道:“這些都是老人家您紮的嗎?好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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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這才覺察,這滿屋子裡站的,不是真的人,而是一大群紙人。
這些紙人的頭臉、身體和真人一樣大小,做得十分精致,有男有女,還有童子。男的都是“陰力士”,做得高大健壯,怒發衝冠之態。女的都是麵貌較好的美女,或紮雙鬟,或梳雲髻,即便罩在寬大的紙衣下,也能看得出身姿婀娜,衣服上的花紋甚至比真正的衣服還要精美。有上了色的,濃墨豔彩,大紅大綠;有還沒上色的,通體花白花白。每一個紙人麵頰上都塗著兩抹大腮紅,充作活人臉上的氣色,但他們的眼珠子似乎都沒來得及點上,眼眶裡是白的,腮紅塗得越濃豔,越是陰陰慘慘。
堂屋裡還有一張桌子,桌上有幾根長短不一的蠟燭,魏無羨將之一一點起,黃光照亮了大半個屋子。除了這些紙人,堂屋的一左一右還擺置著兩個大花圈,角落的紙金元寶、冥錢、寶塔堆成了小山。
金淩原本已經把劍拔|出鞘三分,見隻是一家賣喪葬用物的店鋪,不易覺察地鬆了口氣,收劍入鞘。仙門世家即便是哪位修士逝世,也從來不搞這些民間亂糟糟、陰森森的排場,他們見得少,初時驚嚇過後,又好奇起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反而覺得比夜獵神魔妖獸還要刺激。
霧氣再濃也濃不進屋子裡,進入義城之後,他們到此刻才能輕而易舉地看清對方的臉,倍覺安心。魏無羨見他們放鬆了,又問那老太太:“請問能否借廚房一用?”
老太太似乎不喜火光,幾乎是惡狠狠地盯著那盞油燈,道:“廚房在後麵,自己用。”說完,她便悄然無聲地退出了堂屋,躲到另一間房裡去了。她關門的聲音極大,聽得幾人一抖。金淩道:“這個老妖婆肯定有古怪!你……”魏無羨道:“好啦,彆說了。我要人幫忙,誰跟我來?”
藍思追忙道:“我來。”
藍景儀仍是站得筆直,道:“那我怎麼辦啊?”
魏無羨道:“繼續站著,不讓你動你就不要動。”
藍思追跟著魏無羨走來到後邊廚房,一進去,一股惡臭黴氣撲麵而來。藍思追這輩子還沒聞過這種可怕的氣味,一陣頭暈,卻忍住了沒衝出去。金淩也跟了過來,一進門就跳了出去,拚命扇風道:“什麼鬼味道!!!你不想辦法解毒,來這裡乾什麼!”
魏無羨道:“哎?你來的正好,你怎麼知道我要叫你過來?一起幫忙。”
金淩道:“我不是來幫忙的!嘔……這裡有誰殺了個人忘了埋嗎?!”
魏無羨道:“大小姐,你來不來呀?來就進來一起幫忙,不來就回去坐著,叫另外一個人過來。”
金淩道:“誰是大小姐,你說話給我小心點!”他怒氣衝衝地提衣重新邁了進來,魏無羨打開一旁一隻箱子,惡臭就是從裡麵發出來的。箱子裡悶著一條豬腿一隻雞,紅色的肉裡儘是綠色,還有白生生的小蛆蟲在綠色裡蜷曲。金淩又被逼退了出去,魏無羨關上箱子,提起來遞給他:“扔了吧。隨便扔哪兒,彆讓我們聞得到就行。”
金淩滿肚子惡心又滿腹狐疑,依言扔出去,拿手帕猛擦手指,再把手帕扔了。回廚房時,魏無羨和藍思追竟然從後院井裡打了兩桶水,正在清洗廚房。金淩道:“你們在乾什麼?”
藍思追勤勤懇懇地邊擦邊道:“如你所見,洗灶台。”
金淩道:“洗灶台乾什麼,又不是要做吃的。”
魏無羨道:“誰說不是?就是要做吃的啊。你來掃陽塵,把上麵那些蜘蛛網都給除了。”
他說的如此自然,如此理所當然,莫名其妙的,金淩被塞了一隻陽塵掃進手,稀裡糊塗地就開始照做了。越掃越覺得不對勁,想把魏無羨打一頓。這時,魏無羨打開了另一隻箱子,這次沒有惡臭撲鼻了。
三個人動作很快,廚房不久便煥然一新,總算是有點人氣,不像個廢棄多年的鬼屋了。角落就有劈好的柴,把它們堆進灶底,用火符點燃,在上麵架好清洗過的一口大鍋,讓它煮一鍋沸水。魏無羨打開那隻箱子,從裡麵倒出一堆糯米,淘乾淨了,放進鍋裡。
金淩道:“煮粥?”
魏無羨:“嗯。”
金淩摔抹布。魏無羨道:“你看你,乾一會兒活就發火。看看人家思追,乾得最賣力,還什麼都沒說呢。粥有什麼不好。”
金淩道:“我發火是因為粥不好嗎?粥本來也不好吃,清湯寡水。”
魏無羨道:“反正也不是給你吃的。”
金淩:“我乾了這麼久還沒有我的份?!”
藍思追道:“莫公子,是不是,粥可以解屍毒?”
魏無羨笑道:“是可以,不過能解屍毒的不是粥,是糯米,一個土法子。一般是把糯米敷到被抓咬出的傷口上,萬一你們今後遇到這種情況,可以試試,雖然會很疼,但絕對管用,立竿見影。不過他們不是被抓咬,而是吸入了屍毒米分,所以隻能煮碗糯米粥喝喝了。”
藍思追恍然道:“難怪您一定要進屋,還要進有人的屋。有人住的地方才有可能會有廚房,廚房裡可能才會有糯米。”
金淩道:“誰知道這米放了多久還能不能吃?而且這廚房至少一年沒人用過了,全是灰,肉都臭了。那個老太婆這一年難道不用吃東西?她又不可能會辟穀,怎麼活下來的?”
魏無羨道:“要麼這間屋子一直沒人住,她也根本不是這裡的店主人。要麼就是,她不用吃東西。”
藍思追低聲道:“不用吃東西,那就是死人了。可這位老人家,分明是有呼吸的。”
魏無羨道:“對了。我還沒問,你們怎麼會一起到義城來?沒可能這麼巧,剛好又遇上我們了吧?”
兩名少年的臉色當即凝重起來。金淩道:“我,他們藍家的人,還有其他家族的幾個,都是追著一個東西來的。我是從清河那邊追來的。”藍思追道:“我們是從琅邪追來的。”
魏無羨道:“什麼東西。”
金淩道:“不知道。它一直沒露麵,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東西,還是什麼人,又或者是許多人。”
原來,此前數日,金淩騙走了他舅舅,放跑了魏無羨,始終擔心這次江澄會真的打他,便決定偷偷溜走,失蹤個十天半日,等江澄火氣過了再出現在他麵前,把紫電交給江澄的心腹下屬,這就走了。他一路到了快出清河的一座小城,尋找下一個夜獵地點,在一座小城的客棧裡暫歇,一天晚上,突然聽到了敲門聲。
他當時在背法訣,還沒休息,一聽敲門就警惕起來。門外沒有人影,喝問是誰,也不見應答。不去理會,過了一陣,又有人敲門。
金淩便從窗子裡翻了出去,繞了個圈,從樓下轉上來,要背後出擊沒來出其不意,看看究竟是什麼人在夜半搗鬼。誰知他悄悄守了一陣,仍是沒在自己房門前看到任何人。
他留了個心眼,一夜沒休息,這一夜卻什麼也沒發生。隻是一直聽到水滴滴落的聲音。第二日清晨,卻被門前的尖叫聲的驚到了。金淩踹門而出,一腳踩進了一片血泊之中,一樣東西從門上方摔落,金淩往後一躲,這才沒被砸到。
一隻黑色的貓!
有人不知什麼時候,在他的門前上方釘了死貓的屍體,他半夜聽到的水滴聲,就是這隻貓的血在往下滴。
金淩道:“換了好幾間客棧和好幾個地方,都是如此,我就主動追擊,聽到有什麼地方莫名出現了死貓的屍體,我就追上去,一定要揪出是什麼人在搗鬼。“
藍思追道:“我們也是。每晚夜半,都會有一隻貓的屍在各種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有時是被子裡,有時是湯裡。追到櫟陽,和金公子遇到了一起,發現我們在查同一件事,便一起行動。今天才追到這一帶,在一塊石碑前的村子裡問了一位農夫,被指了義城的路。”
魏無羨道:“一位農夫?”
小輩們路過石碑口的村莊的時間,應該比他和藍忘機晚,而他們當時明明沒看到什麼農夫,隻有幾個害羞的喂雞農家女在看家,說家裡的男人砍柴去了。是剛好這群小輩路過的時候,農夫砍柴回來了?
魏無羨越想,神色越是凝肅。
聽講述,無論對方是人非人,除了殺貓沒有做彆的舉動。而殺貓並亂拋屍體,這件事雖然聽上去和看起來都很恐怖,但並不造成嚴重的實際傷害。
而這種事,最容易引起人的好奇心和刨根問底的**。金淩和藍思追等人,果然就追在貓的屍體後麵跑了。
簡直就像是被引過來的。
而且,他們是在櫟陽碰到一起的。魏無羨與藍忘機,剛好也是從櫟陽那條路南下蜀東。
看上去,仿佛在刻意引導他們與這邊的兩個人聚頭。
魏無羨細細整理思緒的線頭。
如果殺貓者的目的,真的是要把這群小輩引到義城,那麼他很有可能,和把好兄弟的左手臂投放到莫家莊的是同一個人。
莫家莊裡,藍家小輩全身而退,藍忘機帶回了屍手,投放者多半會繼續留心藍家的動向和采取的行動。不管他知不知道義城裡有好兄弟剩餘的軀體,如果他一直在監視,現在也該知道了。
引一堆懵懂的小輩到一個危險未知的地點、麵對一具凶屍殺性十足的殘肢——這和莫家莊事件不是一模一樣的套路嗎?
如果這個猜測成立,那麼在跟蹤監視他與藍忘機行程的,就不止一個掘墓人,還多了一個殺貓者。說不定還有更多雙尚未被覺察的眼睛,想來真是有些毛骨悚然。
而這還不是最令人頭疼的。
殺貓者也許並沒有跟著進義城。但陰虎符,他有八成能確定,就在義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