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無羨整個人蜷成蝦米裝,低著頭,雙手還緊緊抓著鐵劍並不鋒利的劍身,就快滑進屠戮玄武的喉嚨裡了。
藍忘機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提了出來。屠戮玄武的牙關打開,那柄鐵劍滑入水中,漸漸沉入潭底。
魏無羨雙目緊閉,軟軟趴在他身上,一條手臂搭在他肩上,藍忘機摟著他的腰,帶著他浮在血水裡,道:“魏嬰”
他的手還在微微發顫,正要伸出去碰魏無羨的臉,魏無羨卻一個激靈,忽然醒了,道:“怎麼了?怎麼了?死了沒?死了沒?”
他撲騰了一下,帶得兩人身體都在水裡沉了一沉。藍忘機道:“死了”
魏無羨目光一陣茫然,像是反應有些困難,想了一陣,才道:“死了?死了……好死了。剛才它一直在叫,邊叫邊翻,把我震暈了。洞,水洞,快走吧。從水洞出去。”
藍忘機道:“你怎麼了。”
魏無羨來了精神,道:“沒怎麼我們快出去,事不宜遲。”
確實事不宜遲,藍忘機一點頭,顧不得血水臟汙,兩人深吸了一口氣,潛下了水。
半晌,紫紅色的水麵破出兩道水花,兩人又鑽了出來。
魏無羨呸的吐了一口血水,抹了把臉,抹得滿臉都是紫紅色的血,越發形容狼狽,道:“怎麼回事?怎麼沒有洞口?”
江澄當時確實說過,黑潭之下有一個能容納五六人同時通過的水洞。而且其他世家子弟也的確從那個洞口逃出去了。
藍忘機的頭發濕漉漉滴著水,沒有答話。兩人對望一眼,都想到了一種可怕的可能。
可能……屠戮玄武在劇痛之下,獸爪狂撥,震塌了水下的岩石,或是踢到了什麼地方,剛好把這個唯一的逃生水洞……堵住了。
魏無羨一個猛子紮入水中,藍忘機也跟著紮了下去。一通好找,依舊沒有找到一個洞口。哪怕能容一人通過的也沒有。
魏無羨道:“這怎麼辦?”
沉默一陣,藍忘機道:“先上去吧。”
魏無羨擺了擺手,道:“……上去吧。”
兩人皆是精疲力儘,慢騰騰遊到岸邊,出水都是一身血淋淋的紫紅色。魏無羨把衣服脫了,擰乾用力甩了甩,忍不住罵道:“這是玩我們吧?本來是想著再不來人救我們,想殺都沒力氣殺了,這才過來跟它乾。結果好不容易乾死了,這王八孫子把洞踩塌了。操”
聽到那個“操”字,藍忘機眉尖抽了抽,想說什麼,忍住了。
忽然,魏無羨腳下一軟。藍忘機搶上前去托住了他。魏無羨扶著他的手道:“沒事沒事。力氣用儘了。對了,藍湛,我剛剛在它嘴裡抓著一把劍你看見沒,那劍呢?”
藍忘機道:“沉到水底了。怎麼?”
魏無羨道:“沉了?那算了。”
他方才緊緊握著那把劍的時候,耳邊一直聽到排山倒海的尖叫聲,渾身發涼,頭暈目眩。那劍一定是個非同一般的東西。這隻屠戮玄武妖獸,至少吃了五千餘人,被它完整地拖進龜殼裡的時候,肯定有不少人還是活著的。這柄重劍,也許是某位被吞食的修士的遺物。它在龜殼的屍堆裡藏了至少四百年,浸染了無數活人死人的深重怨念和痛苦,聽到了他們的尖叫聲。魏無羨想把這劍收起來,好好看看這塊鐵,但既然已經沉了,眼下又被困死在這裡出不去,那便暫且不提好了。若是提多了,被藍忘機聽出端倪,平白的又引爭執。魏無羨一揮手,心道:“真是沒一件好事啊”
他拖著步子朝前繼續走,藍忘機靜靜跟在他身後。沒走兩步,魏無羨又是一軟。
藍忘機又托住了他,這次,一手壓上他額頭,沉吟片刻,道:“魏嬰,你……好熱。”
魏無羨把手放到他的額頭上,道:“你也很熱。”
藍忘機拿開他的手,神色淡淡地道:“那是你手冷。”
魏無羨道:“好像是有點暈。”
四五天之前,他把香囊裡的碎藥草都扔到藍忘機腿上去了。胸口那塊烙印的傷就是擦了擦,這幾日沒休息好,方才又進屍堆潭水裡翻騰,終於惡化了。
發燒了。
強撐著走了一陣,魏無羨越來越暈,走不動了。
他乾脆在原地坐下來,困惑道:“怎麼這麼容易就燒了?我都好幾年沒發過燒了。”
藍忘機對他那個“這麼容易”不想發表任何意見,道:“躺下。”
魏無羨依言躺下,藍忘機握住他的手,給他輸送靈力。
躺了一會兒,魏無羨又坐了起來。藍忘機道:“躺好。”
魏無羨抽回手道:“你不用給我輸,自己都沒剩多少了。”
藍忘機又抓住了他的手,重複道:“躺好。”
前幾天藍忘機沒力氣,被他又嚇唬又折騰,今天終於輪到魏無羨沒力氣隻能忍他擺弄了。
可魏無羨是就算躺著也不甘寂寞的。沒一會兒便嚷道:“硌人。硌人。”
藍忘機道:“你想怎麼樣。”
魏無羨道:“換個地方躺。”
藍忘機道:“這時候你還想躺哪裡。”
魏無羨道:“借你的腿躺躺唄。”
藍忘機麵無表情道:“你不要鬨了。”
魏無羨道:“我說真的。我頭好暈,你又不是姑娘家,借來躺躺怕什麼。”
藍忘機道:“不是姑娘家,也不能隨便躺。”
見他皺起了眉,魏無羨道:“我沒鬨,你才彆鬨呢。我不服氣,藍湛,你說說,為什麼呀?”
藍忘機道:“什麼為什麼。”
魏無羨勉強翻了個身,趴在地上,道:“人家誰不是嘴上說著我討厭,心裡卻喜歡我,怎麼輪到你,就總是對我沒有好顏色?咱們這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吧,腿都不願意借來躺下,又要教訓我。你是七老八十嗎?”
藍忘機淡聲道:“你燒糊塗了。”
可能確實是燒糊塗了,不一會兒,魏無羨就睡過去了。
他睡著的時候,覺得躺的不錯,好像真的枕到了誰的腿上,涼涼的手搭在他額頭上,很舒服,心裡高興,滾來滾去滾得歡,還沒有人斥責。滾到了地上,還被輕輕地摸了摸頭,抱起來後繼續枕腿。
但是醒來之後,他還是躺在地上,充其量是後腦勺被墊了一堆樹葉,枕起來稍微舒服點兒。藍忘機坐得離他遠遠的,生起了一堆火,火光映得他的臉龐猶如美玉,暖而溫雅。
魏無羨心道:“果然是做夢。”
兩人的自行逃生之路已斷,被困在地洞之中,隻能等待雲夢江氏的救援,又過了兩日。
這兩日裡,魏無羨一直發著低燒,醒了睡睡了醒。藍忘機斷斷續續給他輸送靈力,才勉強維持住現狀不惡化。
魏無羨道:“啊。好無聊。”
魏無羨:“真的好無聊。”
魏無羨:“太安靜了。”
魏無羨:“啊”
魏無羨:“我餓了。藍湛你起身弄點吃的吧。弄點那個王八肉。”
魏無羨:“算了不吃了,這種食人妖獸的肉肯定是臭的。你還是彆動了。”
魏無羨:“藍湛你怎麼這個樣子,好悶啊。嘴閉著眼睛也閉著,又不跟我說話又不看我,你修禪啊你,和尚啊你?對,你們家祖上就是和尚。我忘了。”
藍忘機道:“安靜。你尚在燒。不要說話。留存體力。”
魏無羨道:“你終於搭腔了。我們等幾天了?怎麼還沒有人來救我們?”
藍忘機道:“一天都沒到。”
魏無羨掩麵道:“怎麼這麼難熬,一定是因為跟你在一起的緣故。要是留下來的是江澄就好了,跟他對罵都比現在這樣跟你在一起有意思。江澄你死哪裡去了快七天了”
藍忘機一樹枝戳進火裡,這一戳竟是帶出了一陣劍意,火星紛紛揚揚亂舞斜飛。他冷冷地道:“休息。”
魏無羨又蜷成了一團蝦米,臉對著他,道:“你有沒有弄錯,我剛剛醒來,你又讓我休息,你就這麼不想看到清醒狀態的我嗎?”
收回樹枝,藍忘機道:“你想多了。”
魏無羨心道:“油鹽不進刀槍不入的。還不如幾天之前那個臉黑得賽陳年鍋底說話有語氣急了還會咬人的藍湛有意思。不過這樣的藍湛可遇不可求,怕是今後都沒機會再看見了。”
他道:“我好無聊。藍湛,咱們聊天吧。你開個頭。”
藍忘機道:“你過往都是什麼時候休息。”
魏無羨道:“你這個頭開的好無聊啊,乾巴巴的讓人很不想接下去。但是我給你個麵子,還是接了吧。我告訴你,我在蓮花塢從來都是醜時以後才睡。有時候通宵不睡。”
藍忘機道:“不檢點。惡習。”
魏無羨道:“你以為誰都跟你們家的人一樣呢?”
藍忘機道:“要改。”
魏無羨捂耳道:“我有病。我正在發燒,藍二哥哥,你能說點好聽的嗎?哄哄這個可憐的我?”
藍忘機閉口不語,魏無羨道:“不會說?好吧,我就知道。那你不會說,會不會唱?唱歌好嗎?”
他本來隻是信口一說,和藍忘機刮擦嘴皮子消磨時光,根本沒指望他答應,誰知,靜默半晌,一陣低且輕柔的歌聲,在空曠的地洞之中悠悠回蕩了起來。
藍忘機竟然真的唱歌了。
魏無羨閉上眼睛,翻過身,攤開四肢,道:“好聽。”
他道:“這支曲子叫什麼名字?”
藍忘機似乎低低地說了一句什麼,魏無羨睜開眼睛,道:“什麼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