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待詔看到都不敢相信,她故意放了好些狠話嚇慕明棠,最後聲色俱厲地問:“聖上早就什麼都知道了,今日是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你若是老實交代,聖上看在你誠實的份上,尚可以既往不咎,若是你還撒謊,嗬,那就沒人救得了你了。違抗先帝遺命,按律當斬。”
慕明棠不為所動,如果真的像這些人所說,皇帝已經拿到了證據,那皇帝哪裡會和她廢話,她早就該喝毒酒了。可是孫待詔依然一日日關著她,並且隨著日子變長,孫待詔越來越沉不住氣,越來越氣急敗壞。
可見,皇帝也不過猜測罷了。他需要證據,需要能把謝玄辰繼續關起來的證據。謝毅確實親口讓人將謝玄辰鎖起來,還說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開。但那隻是句氣話,等謝毅氣消了,他怎麼可能這樣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
可是誰能知道,謝毅忽然死了,死得離奇又突兀,還留下一柄莫名其妙的聖旨,皇位不傳給兒子,而是傳給弟弟。謝毅死了,謝玄辰的烙鏈就成了無頭公案,謝瑞借口先帝遺誌不得更改,依然心安理得地禁錮著謝玄辰,還悄悄用藥讓謝玄辰一日日昏睡。
長久耗下去,總能將謝玄辰耗死。
結果,整個皇室賴以立足的遮羞布,被慕明棠扯開了。謝玄辰的鎖鏈解開,皇帝重新鎖回去會被天下人指點,就這樣放著又實在心慌,隻能從慕明棠這裡下手,試圖從慕明棠嘴裡撬話。
隻要慕明棠說出點什麼,皇帝總能借題發揮,想辦法把謝玄辰重新關起來。偏偏慕明棠既不是京城長大的,也不是天真無知的嬌小姐,她咬死了不說,無論怎麼問,都說自己不知道。
多謝皇帝的好兒子謝玄濟,那天正好邀請慕明棠去參加婚禮。婚宴上那麼多人都看到了慕明棠,慕明棠不在岐陽王府,鐵證如山。萬一就是在慕明棠離府的這段時間,有什麼奇人偷溜進去,解開了鎖鏈呢?
也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呀,反正慕明棠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就算把她餓死了她也不改口。慕明棠敢保證,皇帝還不敢將她餓死。
孫待詔見慕明棠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徹底惱了。她不再留著情麵,而是讓人端來兩個盤子。
蓋子掀開,一個盤子上是紅色的布囊,上麵插著齊刷刷的銀針。另一個盤子中放著一碗黑乎乎的湯藥,聞味道,恐怕不是養身體的補藥。
慕明棠依然不言不語,靜靜地看著孫待詔。她將近兩天都沒有吃東西,此刻臉色蒼白,嘴唇也沒有血色,明眼人看得到的虛弱。即便如此,她也沒有露出任何驚慌、害怕之色。
孫待詔將兩樣東西展示在慕明棠麵前,一一介紹:“這套針是司正局用的,專門教導那些不知輕重的妃嬪或者宮女。這種針紮在身上不會留疤,針眼也小,過一會就看不見了,所以可以放心地在宮女身上施用。宮裡的女人都是皇上的人,若是在身上留下疤痕,有傷觀瞻,但是那些拎不清的女人啊,不懲戒不長記性。一般這種人送到司正局,問一遍不說,先在手上紮,問兩遍不說,那就在腰上,問三遍還不說,那我們可顧不得小主的體麵,隻能扒了衣服管教了。”
孫待詔如願看到慕明棠的臉色越發蒼白,她故意拔出三寸多長的針展示了一下,然後才讓人呈上另一個盤子。
“這上麵放著的是淨體的藥,專門給未曾有孕的主子備著的。有些主子怕疼,不想生孩子,這一碗藥下去,保準你這輩子再懷不上胎。慕王妃年紀輕輕,奴婢本來不想給王妃看這些陰穢的東西,奈何王妃一而再再而三,總是不肯配合。奴婢無法,隻能請出這些東西。慕王妃,您選一樣吧。”
……
謝玄辰做了很長的一個夢,夢裡他的母親還活著,殷夫人提著一盞燈,站在門口殷切地望著。路口每經過一輛車一匹馬,她都要抬頭期待很久。
丫鬟不住地勸殷夫人回屋等,她都搖頭不允。謝玄辰從軍營玩夠了回家,走到路口看見他娘又在門口等著,頓時轉身就走。
然而僅是這片刻功夫,殷夫人已經認出來他了。殷夫人立刻喊他的名字,丫鬟也一聲挨著一聲喚,謝玄辰沒辦法,隻能認命地回頭,硬著頭皮去見他娘。
他的哥哥小時候出疹子,沒熬過死了。從此之後他娘看他就和看朵花一樣,吹陣風都怕他著涼。謝玄辰受不了女人的膩膩歪歪,每天趁他娘不備,翻牆去郭府玩。
郭榮從小就很喜歡他,比自己兒子都親。謝玄辰有恃無恐,能在郭府搗一天的亂,謝毅看著生氣,回來自然一頓痛罵。後來郭榮越來越忙,他爹也成天在外,謝玄辰在郭府沒得可玩的,就乾脆跟著郭榮、謝毅去軍營闖蕩。
殷夫人僅有兩個孩子,大兒子死的時候她哭得肝腸寸斷,之後對小兒子就百般小心,生怕他也有什麼長短。謝玄辰跟著大人跑去軍營,殷夫人哪裡能放心。她想要把謝玄辰拘在家裡,可是一轉眼,這個小子又翻牆跑了。
全府的人看不住他一個。謝玄辰每次亂跑後,殷夫人都放不下心,總得站在門口,親眼看見謝玄辰回來才能安心。等謝毅回來,得知他娘為了等他,又在門口吹了許久的風,每每都氣得找家法。
他的童年和少年算不得溫馨,至少和眾人想象中的美好家庭差遠了,他一年總有一半的時間在挨罵。但是總體來說,他有威嚴嚴肅的將軍父親,溫柔美麗的世家母親,生活雖算不上泡在蜜罐,但是從來沒有為外物發過愁。
那個時候謝玄辰少年意氣,滿腔都是沒地發泄的精力。和軍營裡的糙漢子待久了,總想著義薄雲天,乾一番大事業。所以河平五年,也就是後來的鴻嘉元年,郭榮和謝毅奉命征討廣晉,年滿十五歲的謝毅帶著一柄刀一匹馬,就去追父親和郭叔的軍隊了。
他離家出走,自然是偷偷摸摸,背著殷夫人的。後來謝玄辰無數次後悔,他為什麼要離開,他為什麼要留母親一個人在京城。
他甚至,走之前都沒有和母親道一句彆。
郭榮和謝毅平叛大勝,但是大軍卻停在鄴城,沒有回朝。後晉恭帝本就對郭榮有疑心,現在更加懷疑他有心造反。後晉恭帝發怒,下令殺郭、謝兩家家眷。
郭謝兩府,家眷下人乃至嬰孩,無一幸免。消息傳到鄴城,郭榮大怒,正式舉了反旗,討伐失德的後晉皇帝。
謝玄辰就是在這次戰爭中,終於取得謝毅、郭榮的認可,正式領兵。攻破京城謝玄辰居功至偉,甚至後晉恭帝棄宮脫逃,也是謝玄辰將他追住,並親手送他上黃泉。
謝玄辰殺了後晉恭帝,為母親報了仇,可是殷夫人再也回不來了。以謝玄辰和謝毅之間的父子關係,殷夫人不在,他們父子連和平見麵都做不到。
母親在的地方才是家,母親不在了,家便散了。
記憶中那個會點燈等他回家的人,也再不存在了。
謝玄辰夢境破碎又混亂,一會夢到孩童時他娘追著他給他係平安結,一會夢到他在軍營裡和泥滾了一天,一回家正好撞見他娘站在門口等他。明明說了很多次,他隻會讓彆人有意外,自己斷不會出事,可是殷夫人還是放不下心。
夢裡那個溫柔美麗的夫人漸漸模糊,變成了另一個提著燈的年輕女子。她從遠處走來,一盞盞將沿路的燈點亮。她側身點燈時極為專注,眼睛中是星辰,身後,是煌煌燈火。
謝玄辰在夢中又看到了發狂時的事情。狂躁時他意識不到自己在做什麼,可是大腦會鐵麵無私地記下一切,讓他在夢中一遍遍看到自己的醜態。
以前陷入狂暴後,他能看到的都是紅,流動的、**的紅,他一人站在中央,受萬人唾罵。唯獨這次,他在眾多避如蛇蠍的圍觀群眾中,看到有一個人撥開人群,義無反顧地向他跑來。
她說:“你隻是生病了,回去睡一覺就好了。我們回家。”
殷夫人死後,再沒有人和他說回家。郭榮另娶,謝毅扶正了原來的小妾,謝瑞一家從臨安搬到京城。所有人都重新組建了家庭,唯獨他,煢煢獨行。
謝玄辰從夢境中醒來的時候,耳邊仿佛都在回響慕明棠的那聲“回家”。他睜開眼睛,本以為會聽到慕明棠驚喜的聲音,然而等了許久,什麼都沒有。
他慢慢支起身,心想她又去點燈了?謝玄辰的動靜驚動了外麵的丫鬟,丫鬟進來,看到他醒了,嚇得失手將藥碗摔落:“王爺醒了!”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