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並沒有說話。
他還沒有做好最後的決定,薑沁芳知道。
她微微紅了眼眶,說:“我已經失去了陸奔,不要再讓我失去你。”
“陸奔……”提到他,陸明神情有些哀傷,“可惜了。”
“兒子們都不爭氣,但是不要緊,我們夫妻同心,還有彼此。”薑沁芳埋在他胳膊上,低頭哽咽起來。
陸明也沒說什麼,隻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她的頭發。
薑沁芳覺得自己這張感情牌打的還是很好的。
該柔情柔情,該狠心狠心。
作為公司領導,她大是大非分的清楚,為了最大程度地降低個人對公司的影響力,她連親生兒子都能舍棄,她的犧牲和決斷,全公司都看在眼裡。作為陸明的愛人,她和他攜手幾十年,有共同的悲痛和喜悅。
於情於理,她都比陸馳更適合做速奔下一個掌舵者,也隻有交給她,才最符合陸明本人的利益。
她紅著眼睛從病房裡出來,抹去了眼角的淚花,卻看見陸馳在陸文枝身邊坐著。
旁邊的劉奮強十分局促地站在旁邊。
看見她出來,陸馳立馬站了起來。
薑沁芳冷下臉來,她和陸馳這兩天在董事會上已經吵過很多次了,彼此都已經徹底撕破了臉,她懶得多跟他一個眼神,徑直去了隔壁。
她最近一直在醫院住。
不像陸馳這個不孝子,連麵子工程都不肯做一下。
但她還是憂心的,怕陸明見了陸馳以後,心裡那杆秤又朝陸馳傾斜。
但她沒辦法阻止陸馳去見陸明,她的權力還是不夠大。
等她權力更大一點,等她掌控了速奔,她要讓陸馳一輩子都不敢出現在她麵前。
陸文枝先進的病房,進去以後她便輕聲對陸明說:“爸爸,我哥來了。”
陸明朝門口看了一眼,就見陸馳進來了。
陸馳的神情很嚴肅,剛才看到薑沁芳那雙眼紅腫的模樣,他就能猜到她和陸明都聊了些什麼。出乎意料的是,陸明居然主動招手:“你來了,過來坐。”
陸馳就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陸文枝在他旁邊靜靜地站著。
陸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陸文枝。
“你薑阿姨剛在我床前說了一大通,哭了一大通,你呢,可有什麼想說的?”
陸馳說:“我說什麼,能影響到你的決定麼?”
陸明笑了一下,歎息一聲,說:“你的脾氣,還是太硬,以後把公司交給你,夠嗆。”
陸文枝就說:“哥,你好好跟爸爸說。”
今晚很重要,她有預感。
她哥就是太直了。
“我要說的,以前也都說完了,現在我虛與委蛇,彆說我說不出來,就算我能演出來,也沒有人會信。我是你的兒子,我什麼脾性,你都知道,我想要乾什麼,你也知道。你自己做決定。我也隻管做我想做的。”陸馳說。
陸明沉默了一會,問說:“我如果把公司都交給你,你願意幫你弟弟一把麼?幫陸奔一把。”
他說完眼眶便有些濕潤,看向陸馳。
陸馳淡淡地說:“你如果少愛他一點,或許他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父子倆一時相對無言,唯有外麵呼呼的風聲。
冷的很。
陸明沉默了一會,說:“老徐看著是個中間派,好像也親你一點,其實他比較傾向於薑沁芳。老黃不用說,他早年和薑沁芳在一個部門,有深厚的感情。你如果想要贏,主要需要籠絡的人是文斯名,趙拓和劉薇他們三個,彆看他們在公司所占的股權不如老徐他們,但他們都是從底層一步一步爬上來的,和公司中下部關係緊密,關係網更是錯綜複雜。老秦一直和我對著乾,但他是我的人,你可以放心用,我都跟他交代了。還有個張坊,市長是他姑父,這人人脈了得……”
一口氣說了這麼些,陸明喘了一會氣。
陸馳卻已經怔住了。
陸明喘了一會,說:“薑沁芳13年收購常氏的時候,手腳不太乾淨,鬨出過人命,被壓下來了。你也可以……去查查。她有個外甥女,在美國,她的賬戶上,應該每年都有幾千萬美金的進賬……”
“你跟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陸馳問。
陸明看了他一眼,吃力地躺了下來,說:“我把公司就交給你了。但你要保證一點,要儘你所能,把速奔做大,做強。你的經營理念,我是認同的,不光是為了我一輩子的心血,也是為了速奔幾萬名職工……陸馳,公司不隻關乎個人的得失,更擔負著成千上萬個家庭的未來,你要永遠記得這一點。”
陸馳沉默了一會,問:“這就是你選擇我的原因?”
“你和薑沁芳,論能力,你還稚嫩,不如她。但她這人從基層開始一步一步往上爬上來的,反而讓她滿心權力欲,為了權力,什麼都能乾,什麼都能舍棄。這樣的人或許很能乾,但不適合做一個大公司的掌舵人。”
薑沁芳主動舍棄了陸奔,看似大公無私,大義滅親,其實她並不是因為覺得陸奔有錯當罰才這樣做,而是斷尾求生,利用自己的親生兒子上位,說到底還是為了前程。
她很痛心,可她還是選擇這樣做,便知這人心有多狠。
陸明看向陸馳:“你如果想要放開來乾,不被束縛住手腳,就必須要將薑沁芳踢出董事會,但手段不能太狠,要給她在公司高層留個職位,我知道你恨我,也恨她,但陸馳,你如果想要成為一個合格的接班人,首先要學會的,就是放下私人仇恨,你記住,公司不是你一個人的,也不是我們陸家的,你做什麼事,都要想著那些為了速奔付諸一生心血的人,那些倚靠著速奔的員工。你品性好,比我這個當爹的好,我相信你。好好地乾吧,我會儘我所能,為你掃除障礙。”
他說了實話,陸馳反倒比較安心。
陸明終究在個人感情和速奔之間,選擇了速奔。
他這樣的選擇,並不是因為喜歡他這個兒子,隻是認為他更合適做速奔的繼任者。
於公,他敬佩他,於私,他說不出心頭是什麼感覺。
他站了起來,看著陸明。
陸明說:“我要說的,就這些,你走吧。帶小文也離開這裡吧,不要再辛苦地守著我了。以後好好上學,跟著你哥……”他沒有繼續說下去,直接閉上了眼睛。
陸文枝有些愣,大概沒想到陸明早就看透了她的心思。
陸馳對陸文枝說:“去把你東西收拾一下。”
陸文枝去收拾行李,陸馳則在陸明病床前站了一會,但他什麼都沒有再說,陸明也沒有再說。
作為公司的老總,他或許是成功的,懂得製衡和利用,目光亦是長遠,可作為丈夫,他濫情,風流,縱容小三欺辱原配,和薑沁芳聯手逼死了一個人,作為父親,他的所有子女都恨他,眾叛親離幾乎是必然結果。
這裂痕永不能修複,他們父子這輩子注定隻能這樣。
一切皆有因果。
有雨滴打在窗戶上,啪啪噠噠作響。
薑沁芳坐在沙發上,心情有些焦灼。
陸簌簌從隔壁房間出來:“媽,你回來了,怎麼沒開燈。”
她將房間的燈打開,就直接問說:“媽,你看到謝風行的新聞了麼?”
薑沁芳一直在忙工作,並不知道謝風行的事,便問說:“他怎麼了?”
看她不知道,陸簌簌立馬興奮地回去拿了手機,又興奮地往沙發上一坐,打開手機給她看:“你看這是什麼!”
薑沁芳就看到謝風行鼻青臉腫的模樣,心下大驚。
她將新聞看了一遍,隨即便感覺內心一陣舒暢。
也就隻有這樣的瘋子,才敢對謝風行下這樣的狠手啊。
她如果能找到這個霍守禮,然後和他聯手就好了。
薑沁芳用手指放大了謝風行的照片,整個人都興奮起來。
隻可惜這個霍守禮沒有得手,如果他將謝風行殺了,不知道陸馳會怎麼樣。
他還有心思和她在公司裡鬥麼?
還有心思插手陸奔的事麼
她內心忽然升騰起極駭人的殺機,當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就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恐怖,又莫名地有些興奮。她忽然聽見有啪啪噠噠的聲音,扭頭一看,就見急促的雨滴打在了玻璃上。
“這個犯人跑了,還沒抓住呢!”陸簌簌說。
薑沁芳有些懊惱,她應該早點看到這個新聞啊,要不然剛才看到陸馳的時候,她還可以“慰問”一下。
焦灼的心情一下子平複了很多,好像都被外頭的暴風雨給澆滅了。
看來今天是她的好日子。
薑沁芳倒了一杯紅酒,端著高腳杯到了窗前站定。
暴風雨襲來,外頭狂風大作,她看見陸馳的車子漸漸駛離了醫院,車燈的光消失在茫茫大雨裡,她抿了一口紅酒,整個人卻都冷了下來,眼神卻像外頭的狂風暴雨,興奮而剛毅。
漆黑的山林裡,霍守禮忍著渾身的劇痛,緊靠著一個隻有半米深的洞穴,伸手接雨水來喝,他發燒了,嘴唇乾裂,渾身凍得直抖,接了半天,也隻接了一點水,舌頭舔過掌心,卻渴的更厲害,他索性探出頭去,張開嘴去接天上落下的冷雨。
大風卷著滔天巨浪登錄北城,所有人都閉門不出,陸奔戴著帽子,穿著一身黑衣,倉皇地鑽入了一輛黑色麵包車裡。
車子穿過暴風雨,陸奔摘下帽子來,露出一張傷痕累累的臉,麻木的幾乎沒有任何感情,他接過同伴遞過來的東西,貪婪地吸著。
陸氏兄妹的車子開到了基地大門口,謝風行撐著傘,站在大門口,揮了一下手,車燈照著他清冷單薄的身體,在暴風雨中毅然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