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味吃食的腳步隨著秋收的涼風, 傳遍了東土大唐, 明明長安與洛陽相去甚遠, 魏文他們卻也聽說了此物的滋味。
距離江南河鮮會第一次舉辦已經過了三年, 淮揚本地的吃食原本不顯, 此時卻因那吃食會, 變得天下聞名。
連帶著揚名的還有包括魏文、胡韋臻在內的廚師,以及讚助河鮮會舉行的大商人。
三年過去,胡韋臻等人並無甚變化, 他本來就年紀很大, 歲月對他來說不過就是在臉上多增添幾條刻紋。
魏文除了長得更加成熟之外, 好像也沒有什麼改變。
胡韋臻還是一如即往脾氣又臭又硬又嘴硬,聽見流傳甚廣的臭味菜,擺出了不屑一顧臉道:“就這點芝麻豆大的小事, 竟然都能傳開,可閒!”
胡韋臻身邊跟了一呆頭呆腦的小徒弟, 論年紀可當他孫子,小人手藝尚不錯, 但人很樸實,有點呆頭呆腦的意思,他道:“但師父你之前不是嘗過臭腐乳, 也說做得好吃嗎?還說可以入菜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話沒說完就被胡韋臻從他身後捂住了嘴, 隻能發出無助的嗚咽聲, 恰好秦蔚山此時進門,就看先老師父小徒弟倆人鬨成一團, 他筆直的眉峰抖動,在魏文身邊小聲道:“在說甚,胡老竟如此其樂淘淘。”
魏文嘴皮子上下翻動:“在說莫大郎的臭豆腐。”
“莫大郎的臭豆腐?”秦蔚山睜大眼睛道,“那可真是味美。”他頓了一下道,“但我前些時日去長安吃過他親手所作的,比此地做的還要好味。”
“聽聞莫大郎正在研究臭菜,除豆腐之外還要做彆的,好像有魚……”
魚???
魏文是廚瘋子此時又聽見魚,還了得,他與莫文遠的關係本就很好,兩人維持長期通信,先前聽說了臭菜的威名,他已很是心動,想要去長安向好友討教一二,現在更不用說,坐都坐不住了:“我欲往長安去。”
秦蔚山:???
是否有些突然?
哪裡想到正訓斥小徒弟的胡韋臻竟也聽見了,假咳一聲道:“老夫與你同往。”
“等等等等。”秦蔚山連忙擺手道:“二位且彆著急,大郎有往江南來之意,過些時日便會動身,爾等若往長安去,豈不走岔了。”
……
臭味菜味道不好聞,卻有股令人欲罷不能的魅力,不僅食客如此,做菜之人也是一樣,莫文遠本就在修整,打做臭豆腐乳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勢必做出更多臭菜的做法。
他接連嘗試了臭冬瓜、黴豆子之類的吃食,大黑羊一開始吃得高興,然在過段時間後卻受不住了,咩咩咩咩咩道:可有肉食可吃?
他是一頭喜歡吃肉的羊,日日吃素菜也忍受不住。
莫文遠想後道:“臭菜的話,應還有道臭鱖魚是可做的。”但他並非此間的行家,做起來還要有番工夫。
廚神係統中也是有臭鱖魚做法的,但傳統的製造方法無論怎麼做都會帶股讓他不很歡喜的腥味,他對吃食還是很認真的,有瑕疵的吃食都不願端出來,故而花了大功夫研究此物。
鱖魚有許多名字,菊花魚,桂花魚都是它的彆名,因其肉質緊實,滋味鮮美,從古至今都很受國人歡迎,唐人就留下了“桃花流水鱖魚肥”的詩句。
莫文遠猶豫道:“若是想做魚,還是要到江南一帶才行。”雖說此魚分布較廣,但還是要有河道才會產魚,在長安實在不方便,雖有大黑羊幫他從東土各地尋找食材,但以後量產總不能再靠他吧?
他有意搞搞水產養殖。
大黑羊懶洋洋換了一個字姿勢咩咩咩道:既如此不若去江南吧。
他對此地記憶猶新,江南啊,真是個好吃的地方!
……
即便是在唐代,江南也是難得的富庶之地,世家大族、富甲一方的商賈都聚集在此地,即便是平民百姓都比其他地方富有些,與長安相比都不遑多讓。
而且比起長安洛陽等地,江南的範圍更廣些,於是此地也成了李三娘食肆開店最多的地帶,不僅淮揚有店,金陵也有店,蘇杭之店也在籌備中,而賣醬油的小攤更是數不勝數。
秋日的揚州天還不很冷,被略帶涼意的風吹拂,莫文遠與羊都感到很愜意,霜葉邊緣沾染上了一絲絲紅,很有詩意。
也是巧了,他下船這日天氣甚好,許多小娘子攜姐妹一同外出,賞秋日之景。
唐朝的女子較其他朝代本就開放大膽些,莫文遠又生的俊俏,很惹人看。
他長相肖似李三娘,眼睛大,鼻子高挺,下巴弧度優雅,又兼之皮膚白,通身上下自有一番氣度,饒是穿著不花哨,都比那些好時髦的年輕人好看數倍。
路邊的女子見了他,都紛紛摘下頭上戴的花,直接往莫文遠身上擲,還有些擲香囊擲手帕的。
秦蔚山等人來接莫文遠時,看見的就是這幅景象。
魏文看了無甚感覺,他對男女之事不很熱衷,年紀一把卻未娶妻,秦蔚山倒是咋舌,略有些嫉妒。
一行人中反映最大的反而是胡韋臻,他明明年紀很大子孫滿堂,此刻卻化身酸檸檬,看莫文遠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還在那兒義憤填膺道:“真不知羞,竟同眾多女郎暗送秋波。”
他的小徒弟,人稱胡小郎的,此時卻像呆子似一五一十道:“是女郎給莫大郎送秋波,師父你說反了。”
“窈窕君子,淑女好逑,古人誠不欺我。”
胡韋臻氣的一巴掌拍在他的腦袋瓜子上道:“你詩經是怎麼學的?”老夫年紀一大把都知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魏文與秦蔚山看他們講相聲似的,都想笑而不敢笑,胡韋臻的臉皮很薄,一點就炸,但這對師徒在一起實在是太有意思,還好那胡小郎是他子侄輩,若是彆人估計早就被逐出師門了!
莫文遠看見幾人趕快叫大黑羊速度快些,躲過了紛紛揚揚飄落的花瓣雨,到幾人麵前一一打過招呼:“胡波,魏郎,秦郎,還有這位……”
胡韋臻很滿意莫文遠第一個同自己打招呼,他得意洋洋擼長山羊胡子道:“此乃我小徒弟,你叫他胡小郎便是。”
“胡小郎可好?”
小呆瓜搖頭晃腦道:“很好很好,莫大郎你長的真好。”
莫文遠:“……”
他應該說謝謝誇獎?小友真是耿直極了。
胡小郎還有些孩子心性,同莫文遠打過招呼後,眼睛就粘在大黑羊身上不下來了,哪裡知道大黑羊扭頭避開他視線,就是不讓看。
他囁嚅道:“羊是否不歡喜我?”
莫文遠連連搖手道:“並非並非,也不知為何,羊下船後不是很歡喜,與你無關。”
他還仔細回憶了一下,明明在船上那會兒還好好的,怎麼下船以後……
大黑羊:我也不知為何,但看眾多女郎朝莫小遠獻殷情,就不大爽利。
幾人一同往店裡走,期間莫文遠說了自己正想做的臭鱖魚,還說了說令他為難的點。
“臭鱖魚?”聽此說法,魏文很感興趣,胡伯麵上不顯,耳朵卻已豎起來,他道:“隻由你言語訴說,我等尚不能想出此菜滋味,還要等吃過後才可知。”
莫文遠道 :“可,按尋常之法,臭鱖魚隻需七日便可醃製完畢,不過現在天氣轉冷,捕撈鱖魚還需一番功夫。”
秦蔚山插嘴道:“莫大郎放心,且彆說是在秋日,便是在冬天你若想要鱖魚我都能給你找到。”
“如此就謝過秦郎。”
莫文遠精力充沛,次日便開始醃製鱖魚,他一大早就親去河岸旁,挑選鱖魚。
秦蔚山早就與漁人打過招呼,隨莫文遠看,清晨才撈上來的鱖魚是最新鮮的,絕大部分還活著,有的在桶裡遊動,有的被放在麻布上,有力的尾巴拍地。
莫文遠並非專門做海鮮的廚子,沒有一眼看破魚品質好壞的能力,但有大黑羊在旁輔助,輕而易舉就挑出了最新鮮的幾條魚。
魏文已經在李三娘食肆等著,看他如何醃製臭鱖魚。
“此醃製之法,較之尋常有何不同?”他問得一本正經,魏文想的很好,臭鱖魚臭鱖魚,既然要有臭味,那肯定是特殊之處。
然而莫文遠卻道:“無甚特彆之處,其醃製方法與醃酸菜類似。”
他專門拿了一個大木桶醃製鱖魚,按理來說缸也是能醃製鱖魚的,但出來的滋味比木桶差不少,可能是因為魚是活物,木材的自然滋味有利於其產生化學反應。
魚被一層一層碼在木桶中,一層魚一層鹽,最後用洗乾淨的大石塊壓在魚的表麵,又以布把木桶口封好,真的與醃酸菜的方法一樣。
“此法魚不會腐壞?”
“不僅不會腐壞,便是連魚鱗都不會脫落。”
魏文陷入沉思,他道:“我曾為做出味美的魚鮮在各地尋走學藝,在南地也曾經見過有人醃製魚,不過他們用的是鯉魚以及尋常河魚,醃製方法也要複雜許多,時間也更長。”
莫文遠好奇道:“如何醃的?”
“也是用木桶醃之,但醃之前要剖開魚腹,棄掉鰓和內臟,清水去血汙,最後平攤放在桶中,且以米酒填充桶內,令魚壓在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