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的種種騷亂, 莫文遠尚且不知, 菩薩糾結時他正在大明寺同住持談天。
“江南沈家大郎?”莫文遠聽對方話, 很是驚奇。
住持點頭道:“不錯, 沈家大郎自幼體虛, 調養多年仍有不足之症, 依我看來便是終日與藥為伴,也不得大好,倒是藥膳食補可以嘗試一二。”
“他也聽聞李大郎之俗講故事, 委人來找我詢問可否同大郎你見上一麵, 言知他此請求甚是不妥, 卻也要腆顏求大郎幫忙調養一回。”
江南的沈家與京師的沈家出自同源,不出五服,要說京師的沈家, 莫文遠也是認識人的,吃到發胖的沈煜就是沈家郎君。
既然是大明寺住持引薦, 那沈家怕也是仁善之家,他家的郎君也很好相與, 思忖後他決定不冒然拒絕,先看過他身體如何,是否能調養再說。
大明寺的住持常給沈家郎君看身體, 聽了莫文遠的想法便說出了自己的判斷:“若是不能調養, 那我定不會同意為你二人牽線, 選用食補不過是藥三分毒,他又常年喝藥, 普通之量已對其無用,倒不如在吃食上多花心思來的好。”
“雖說如此,令醫師開方豈不更好,論藥膳我尚未登堂入室……”
“莫大郎此說就妄自菲薄了,我所見之人中,論對藥膳之研究少有人比莫大郎更多。”他說這話可沒有捧莫文遠的,此年頭醫師本就不多,其中有精通醫術的,也有讀過兩本書便行醫的,但他們卻很少能寓醫於食。
現今存於世的醫書中涉及藥膳的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遠古時期的有《黃帝內經》,成書於漢代的《神農本草經》中肯定了蟹、杏仁、核桃仁等食材的醫用價值,最近的藥膳相關的成書則是藥王孫思邈的《備急千金要方》,他在書中設有食療一章,共收載藥用食物百六、四種,還一一議論過它們的功效。
從這就可以看出,現今的食療還停留在食物本身的性能上,將它們疊加做菜並不常見,莫文遠結合了後世已有的藥膳食譜,與跟住持一起研究而做出的新食譜,足以讓他走在前列。
聽了住持的話後,莫文遠道:“不管怎說,還是先看過沈大郎吧。”
……
與沈大郎沈輝的見麵地點定在大明寺,莫文遠雖說是一界白身,但他能夠降妖除魔,而且又麵聖多次,在世人眼中早就成了唐玄奘似的人物,即便是世家郎君都要以禮相待,像使喚郎中一樣召他入府,自然不可。
住持為他們清理出了一間僧寮,還準備了茶水點心,莫文遠與沈大郎正對而坐。
沈大郎名為沈輝,看上去確實比與他相同年級的郎君要單薄一些,但也絕不至於到麵色蒼白病弱無力的地步,住持用望聞問切之術診斷一番,告訴了莫文遠。
“體弱氣虛。”住持道,“以補陽補氣為首。”
中醫將身體虛弱分為了四個方麵,本彆是氣虛、血虛、陽虛、陰虛,再結合心、肝、脾、肺、腎五臟,每一臟都各有四虛。
這些知識莫文遠都已學過,真要說的話,望聞問切之法他也還算通達。
莫文遠道:“沈大郎真願食療?”他道,“實不相瞞,為人以食調理身體,我是第一次,而且此法耗時很長,也不一定有效。”
他也不隱瞞,直接將弊端都給說了,沈輝卻早已知曉,他道:“我本就體虛,即便無效也不會身子更弱,此次腆顏找大郎食補,本就是我唐突了,大郎能同意實屬萬幸,我還能有何貪圖的?”說罷還跟莫文遠行君子之禮。
莫文遠道:“我勉力一試吧!”
……
莫文遠坐在桌前想,果然人生的真諦就在於不斷學習,不斷進取,每當他以為自己手頭上的工作暫時告一段落時,總會有新的事情可以乾。
當然,對此他是很高興的,像莫文遠這樣在事業上有追求的人,最擔心的並不是忙碌,而是失去目標與創造力,讓自己安於現狀。
他看了會兒醫書,又研究了下食材排列,最後還給大黑羊做了頓睡前夜宵才躺下,誰知躺下後就被一隻手,猛地拉入菩薩創造的夢境中。
菩薩滿頭大汗,火急火燎,焦急之色溢於言表:“莫大郎,你可還好?”說著眼睛不由自主往他腰上瞟。
莫文遠奇怪極了:“我很好。”他能有什麼不好的。
菩薩觀他形容,不似做假,終於鬆了一口氣道:“我聽聞你與女仙似有糾葛,便來看看。”來看你貞操還在不在。
莫文遠看菩薩,心頭浮現怪異感,總覺得他話中有話:“我與女仙何時有糾葛了?”
“大郎可切莫瞞我,天界都傳遍了,隻說有女仙下凡傳授你藥膳之道,我等尋找許久也未找到此人,怕不是甚精怪所化,欲蒙騙於你。”菩薩苦口婆心勸說道。
莫文遠抓重點的能力向來很強,他隱隱約約知道在出那俗講之後人間有何傳言,然他還不欲娶妻,聽後樂見其成,就放任了留言傳播,但莫文遠實在沒想到,天界之人也聽說了,在菩薩索取供奉,又聽聞太上老君愛吃酸菜之後,他對神仙們的敬畏之情便煙消雲散,現在更是不知如何評價。
你們神仙真的好閒哦!
他哭笑不得道:“俗講俗講,菩薩切莫當真,不過是我為告世人如何做清火菜而與俗講僧人編的段子,乃是假托仙子之名,當不得真。”
鋪天蓋地的寂靜猛地壓下來,夢境中連二人的呼吸聲都不曾聽見,菩薩的表情呆滯,隻感覺晴天劈下一道閃電,簡直就是“黃鐘毀棄,瓦釜雷鳴”。
想不到他聰明一世竟會犯如此錯誤,現在真是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
還好菩薩的心臟比較強大,即便是推測錯了都立刻調整過來,諄諄教誨道:“大郎切記保護己身,莫給他人騙了,神仙精怪一律不可信,尤其是精怪,哪曉得他會何種變化術,誘你嘗試男歡女愛。”
莫文遠終於回過味來,他哭笑不得,合著菩薩擔心自己被騙身騙心,聯係上次他擔心大黑羊對自己動凡心之事,這不知該如何應對菩薩。
他保證許久才送走了菩薩,走後莫文遠又好笑道,自己最多算是“妙齡男子”,卻也不似黃花大閨女般柔弱,從小習武傍身,力大無窮,又掌握降妖除魔之法,怎菩薩會對自己如此擔心?
哎,也是奇了。
罪魁禍首大黑羊還在睡夢之中,隻見他吧唧吧唧嘴,流出一串清澈的涎水。
嘿嘿嘿嘿嘿嘿嘿,莫小遠不要這樣子啦!
……
給沈輝製定菜譜花了莫文遠不少時間,每一道菜他都細細斟酌,還日日風雨無阻跑大明寺,同住持討論,等他訂好大半月的食單時,沿途的景色已經從富有詩意的彼霜染紅葉,變成了很有冬日殘酷意境的六出蔽空了。
枝椏光禿禿的,看不見枯黃色的葉子,草地上也隻能看見枯草與霜凍。
莫文遠騎在羊背上,一點都不覺得冷,因為大黑羊的體表溫度很高,他就好像懷抱一巨大的暖爐,四肢百骸中都流淌著熱氣。
大黑羊原本就跟莫文遠形影不離,自前些日子出李大郎俗講後更是如此,就擔心哪裡躥出來的妖精蹄子把大郎勾引去了。
莫文遠聽後無奈道:“若真有妖精蹄子,被我渡化的可能性還略高些。”隻要知道他在精怪中的威名,就絕不會有人認為妖怪對其有甚遐想。
大黑羊咩了一聲,又問為何答應替沈輝調養,在莫文遠遇見的人中,沈輝算是權貴,但地位卻不是至高,讓他折腰絕無可能。
莫文遠道:“說來我與沈大郎也是互利互惠,藥膳藥膳,隻有醫好了人才知菜如何使用,若對沈郎有效,我便可將其記載在書中,給世人看。”
他心道自己說不定也能青史留名,得個寫第一本藥膳之人的名頭。
……
今日是說好到沈宅的日子,且彆說是沈輝,便是他阿爺阿娘知莫文遠願為其調養身體,都是千恩萬謝。
他們原本求到大明寺,不過是望得知幾養身體的膳食方子,甚至願意花千金購買,不料莫文遠不僅沒收錢,甚至願意苦心為沈輝製定方子,幾人從不曾想過。
莫文遠說的實在,直接道:“調養陽虛的方子有些我不曾試過,也是與住持討論後略定的,對大郎之弱症有無效果,尚且不知。”
眾人連連稱是,對他依舊千恩萬謝。
以後肯定是沈輝去食肆用食,亦或是讓小廝去拿,但首次莫文遠要交代如何熱吃食,粥米怎樣熬製,就上門指點一番。
沈家高門大戶,同莫文遠家完全不同,他家也算是大商賈之家,但無論是李三娘還是莫小狗他們,對奢侈的生活都無甚憧憬,從其他居民手中買來又重建的院落更是不可能同世族的住宅一樣。
他在門屏處停下,待門童向內報過之後才往裡走,大門被顏料塗成了朱紅色,莫文遠不合時宜地想到了杜甫的“朱門酒肉臭”。
院落的結構略顯複雜,大門後是中們,中門外又設有門關,沈輝連同他的父母妻子都出門迎接莫文遠。
“大師快請。”沈輝覺得叫他莫大郎實在不大尊敬,故而就以大師相稱。
沈家的庖房也很大,灶台鼎鍋,一應具全,又有眾多女郎在其中來來往往,於煙火間忙碌,見莫文遠來了,她們自發性地想要離開,不看他做吃食的過程。
在女郎們心中,每一道菜都是不傳之秘,怎可貿然觀之。
她們想不到的是,莫文遠竟出聲留人道:“切莫離開,此菜之做法要傳授給你等,以後若我不在便要由你等幫沈大郎做吃食。”
傳授?她們一個個都睜大了眼睛,如何使得?
沈輝也是如此,連忙擺手試圖阻止莫文遠,卻聽他道:“沈大郎彆急拒絕,此菜我並非為你一人做得,而是為天下有陽虛之症人做的,我欲將此菜之做法修入書中,廣而告之,故切莫拒絕。”
除了感歎“莫大郎高義”之外,沈輝實在是說不出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