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我所能想到的最浪漫的約會方式, 就是找莫小遠在野外吃炙肉。
他獵捕, 莫文遠炙燒, 兩人合作, 親密無間, 背後的驚濤駭浪、烏雲蓋天、電閃雷鳴宛若盛大劇目背後無關緊要的布景板。
蠃魚在海平麵上躍動, 頭越過水線,劃出完美的弧度,尾巴隨意一擺, 再度落入水中, 激起滔天的浪花;不知名的鳥妖在雲層中翱翔, 海燕都不如它來得慷慨激昂,然而在向暴風雨宣戰的鳥背後,還有一頭羊, 拽著他前進。
大黑羊:飛快點!再慢,再慢就吃掉你!
海岸邊陡峭的山坡上, 矗立了一口巨大無比的鍋,鍋下以柴火堆砌起一座小山, 火焰在柴的頂端,熊熊燃燒。鍋中,煮沸的開水正在翻滾, 一個接著一個氣泡此起彼伏, 發出“咕咚咕咚咕咚”的聲響。蠃魚的部□□體隨著氣泡的上升, 起起伏伏,湯的顏色為淺淡的黃色, 牛尾湯特有的清淡香氣,隨風鑽入在場人的鼻孔中。
莫文遠站在空地上,手持刀具,他眯起眼睛看天空中一麵倒的戰役,等待鳥被羊拽到地上。調味料與烤架已經準備好,萬事具備隻欠東風。
隻見羊鐵蹄一踏,鳥妖便似斷了線的風箏墜落地麵,莫文遠以沸水燙毛,開腔剖腹,將大鳥迅速料理之。
他邊動作邊口稱罪過,一身功夫法術都是慧智所教,慧智師父教他本是為了讓他有自保之力,再降妖除魔幫助世人,哪裡想到他妖是降服了,方法卻很不一樣。
哎,隻望師父切莫怪罪於他。
師父能不怪罪於他嗎?
慧智師父怪不怪罪還不好說,但本體的觀音菩薩簡直要抓狂了,他難得回日南海普陀山,卻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為何?為何他們會在此?!”
普陀山與莫文遠距離甚近,菩薩又耳聰目明鼻子尖,他眼看著升騰的,豎直插入九霄的炊煙,又聽見了油花劈裡啪啦作響的聲音。
最要人命的是飄散在空氣中的烤肉芬芳……
孫悟空一邊吃烤串一邊幽幽開口:“不行啊,菩薩,出家人不得犯戒,葷食隻可聞,不得吃。”
“更何況,莫大郎與饕餮情定於食道,此時魚肉合鳴,湯肉飄香,萬萬不可打擾他二人。”若非此,他就腆顏討要吃食了,而不是邊聞烤鳥的香氣,邊吃肉串。
在孫猴子心中,此法與畫餅充饑類似。
菩薩沉默了。
後世人說得好,不在沉默中爆發,就是在沉默中滅亡前,想他觀音菩薩也是參加過封神之戰的神仙,即便麵若好女,也有血性,所以他理所當然地爆發了。
淨瓶脫手而出,以違背重力定律的超高速直線向孫悟空的腦門砸過去。
觀音菩薩:今天我就告訴你,什麼叫做我!佛!不!慈!悲!
孫悟空用牙齒叼住肉串一端,順嘴一擼。
孫悟空:打架前不能浪費食物,更不能浪費莫大郎那兒傳出來的香氣!
……
夏天的田地是很好看的,站在高地,居高臨下,能看見縱橫交錯的田疇。成熟稻的顏色,同金燦燦的麥穗略有不同,麥子是太陽的顏色,泛著金光,而稻,與其說是金色,不若說是金色與草綠的結合,遠看是黃色,近看卻變成了淺淡的綠色。
暖風吹拂,根根垂立的,淺金色的稻隨著風的方向起起伏伏,如同翻湧的浪花。
莫文遠深吸一口氣,空氣中彌散著稻子的芬芳,這種純天然的屬於田野的香氣,讓他身心舒暢。農人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口中尤帶鄉音:“從未見過這般的稻子,兩月多便熟了一波。”他激動道,“種過最好的水稻不過一年兩熟,若是它或許能夠一年四熟。”
高產量、短暫的種植周期,在田間勞作了一輩子的農民憑借其敏銳的嗅覺,發現占城稻中蘊含的巨大力量。
一年四熟這幾字同樣在莫文遠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他卻並不僅僅滿足於此占城稻的產量,莫文遠想:占城並不是一很小的地方,先前聽行走四方的商賈說,占城共有占城六穀,稻僅為其一,而且本地的稻穀品種也比較豐富,各有特點。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親去占城一趟。
但是推廣高產量的稻穀,並非他一人就能做到的,除此之外,在大力推廣新產品之前,還需要具體地觀測占城稻的產量,找到種植它的好方式,尋找此物的其他優點……有許多準備要做,而這些事絕非他一人可以做的。
他需要來自官方的強力支持,而這種支持,與先前小打小鬨的獻法並不很相同。
莫文遠抬頭,向長安所在的方向望去,但他隻能看見茫茫的天際。
是時候回長安一趟了。
……
“嘎吱——”
“嘎吱——”
車輪在平坦的黃土路上傾軋而過,用木板搭建成的車上裝了太多太多的貨物,而輪子又是硬木所製,故而每向前滾動一圈,就能聽見車部件發出的□□聲。
無論是趕車的車夫,還是運送貨物的腳夫聽見聲音都見怪不怪,他們皆知,此車雖一副隨時都會散架的模樣,實際上卻能撐不少時日。
車前進的速度並不是很快,貴重的貨物為易碎品,若一時不察令瓦罐跌落在地,便隻能收獲一堆殘渣。
腳夫們運送貨物已很有經驗,自知曉如何避免耗損。
車進了光德坊,路上的行人,道路兩旁的店鋪主人、商販,看見那搖搖晃晃的車,都麵露了然之色,知其上盛放了何種貨物。
“罐頭來了?”
“該是如此,我見那腳夫很是眼熟,定是李三娘家的。”
“且彆說是腳夫,爾看車夫便知,那人不就是賀郎?”鶴十六好好一化形的神仙,天界不呆,在人間界不亦樂乎。
趙二娘先前算過日子,知商隊差不多今日到,便遣人出門盯著,夥計看見隊伍來了,立刻迎上去,同車夫還有負責押貨之人交接。
旁人看到此景象,七嘴八舌道:“謔,又有新罐頭來了,什麼味兒的?”
夥計無奈笑道:“您這話說的,我還未看到內容,怎知是甚口味。”
鶴十六插嘴道:“依我看此問題就該問我,我知道得最清楚了。”
那人立刻轉頭笑道:“賀郎可說說,來的是何罐頭?”
“江南的時令水果罐頭,還有油浸魚罐頭。”他從善如流,還順便給其打廣告道,“水果罐頭且不說,都是南方的好水果,長安吃不到的。”他眼一彎道,“就說那荔枝罐頭,賣得是貴了些,但你以前見過平頭百姓吃?我也不怕吹的,那物以前隻有聖人和高官才能吃得。”
“若不然,上回荔枝進京,能一會兒就被搶空了?”
問話之人聽及此言,也深感震撼,“隻有聖人可吃得”,若是他吃了,不就和聖人吃的物什一樣了,哎呀聽起來時件頂光榮、頂體麵的事。
鶴十六看出了他的心動,打個手勢接著道:“再說油浸魚,老丈我同你說,此物長安店是沒得賣的,我們這不產魚,便是端上桌的質量都沒有江南的好。”
“確實如此、確實如此,”那老人連連點頭,做出“我很專業”的模樣道,“我年輕時去過蘇杭,那塊兒的魚真鮮美至極,我們這的完全不能比。”他想想又覺得不對,連忙補充道,“但三娘食肆的魚味道是極好的。”
鶴十六點點頭接著道:“那魚在江南水鄉都賣的很好,是極美味的,我聽莫大郎說,燉魚的湯都是雞湯,煮熟後撈上來,再用香氣撲鼻的油澆在魚腹上,那香味嘖嘖嘖……”
老丈的口水被三言兩語挑起來:“這,先給我來一罐?”
夥計更加哭笑不得了,他道:“可彆可彆,我們這罐頭是要進店裡賣的,萬萬不會撂地就賣。”他轉頭對鶴十六道,“可彆說了,先送進院子再說,人都等著清點數量。”
……
趙二娘背著繈褓站在院子裡,她氣色很好,怕是生產前補得好,即便到現在,臉頰都很豐盈,身後的嬰孩兒早就脫了出生時紅紅的猴子皮,皮膚雪白,頭發烏黑,眼睛跟葡萄似的,嘴角上揚,天生一副笑模樣,任憑誰看了都會說他長得好。
才長開一點時,李三娘就斷定這孩兒像莫文遠小時候,趙二娘與莫小狗聽了,笑得都合不攏嘴。
莫文遠長得很好,是男子特有的清秀文雅,毫無女氣,便是現在女郎看見他都要羞紅臉,世人皆知:“莫郎之姿,不比潘安宋玉差。”
說長得像他,對孩童來說可以說是很高的讚美了。
一箱一箱的貨物被卸在地上,趙二娘左手持木板,板上是紙張,右手持當作筆用的堅硬的碳條。此物是莫文遠率先用的,時間久了,家中人也發現了碳條的便利與好,延用至今。
鶴十六走上前,先逗了一下被背在背上的孩子,隨後道:“二娘可好?”
趙二娘道:“自是好的,賀郎可有事說。”
鶴十六道:“我來是傳莫大郎口信。”他笑笑道,“他先前沒同你等傳信說。”
“是何事?”
“莫大郎與我等前後腳往長安來了,乘得不是同一艘船,但要無甚狀況,今明日也應該到長安了。”
趙二娘聞言,睜大了眼睛。
……
其實莫文遠比鶴十六說的還早,他已到長安城中,不過因意外之事,未先到家裡,而是先去了大興善寺。
若說他原隻是有心回鄉,在接到了慧遠和尚的信件之後,就不再猶豫,直接上了最快的船往長安去了。慧遠和尚的信中說了一件定會動搖長安城格局的大事。
——聖人不好了。
如果莫文遠熟讀曆史就會知道,李世民是在貞觀二十二年駕崩的,而他死的時間是七月十日,也就是說在夏天,現在已近農曆六月,距離七月十日所差時間並不很遠。
他是個廚子,不知道李世民是什麼時候死的,但觀慧遠和尚信件,此次聖人所得疾病,並非是小打小鬨,興善寺中有擅長醫術的和尚被召進宮中看病,回來後也隻是對慧遠和尚搖搖頭,看他黯然的表情就知聖人已流露出油等枯竭之相。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任何時代都是恒定不變的定律,好在興善寺乃是佛門重寺,與仁善太子李治的關係也很好。
莫文遠進門後就直奔大興善寺,他走了三年,門口掃地的小沙彌又換了一批,差點就不讓他進門了,好在有一翻譯僧路過,熱切地招呼莫文遠,才令他進來。
慧遠和尚此時並無大事,在僧寮中整理寺中雜務,莫文遠進門後直奔僧寮,令他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