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裡一不平衡,嘴上難免刻薄許多:
“嗬,我瞧著她這樣嬌小姐的日子也不多了,沒有江文華替她前後張羅,看看她還能這麼舒服嗎?”
另一個聲音繼續附和:“可不是嘛,人家村長家的閨女,哪裡能讓自家男人再伺候另一個?她大方,村長家的嬸子可不是好糊弄的……”
倆人的聲音穿透力很強,至少能高高低低清晰地傳入屋裡。
床上女子臉上是病態的白皙,眉目細長,因為咳嗽得厲害,她眸子水潤,臉頰和眼角泛著緋紅,無端就染了三分風情,鼻口小巧漂亮,比那進貢的陶瓷娃娃還要精致些。
偏偏她是特彆矯情的文藝女青年,說話做事就跟那林妹妹附體般,事事較真到讓人窒息,在這樣的環境下,還能讓自己的日子過得精致。
江子實瞥向她的目光,仍舊有迷戀的殘留,但是理智終究在鄉下一年多的苦日子消磨中,占據了上風。
他將兩個碗放在雕了喜鵲登梅圖的炕桌上,低聲道:“池芸兒,今天的菜有肉有蛋,你多少吃點,彆跟自個兒的身體過不去。”
“外麵人說的話你也彆放在心上。”
“是,我救了卞玉敏同誌,並且,並且大庭廣眾之下摟了她,還為救人事急從權地對她做了人工呼吸。”
“可是我問心無愧,為了你,我也得娶了卞玉敏同誌!”
池芸兒低垂著眸子,把玩著纖纖玉指,聲音是咳嗽後的暗啞,卻也在炎炎夏日挑起絲燥意。
“江子實,我說過很多次,我沒有推她掉入河裡。”
“你是耳朵聾了沒聽到,還是認為我迷戀你到能毒殺情敵的地步?”
“你用得著巴巴跳下去救她,處處小心翼翼、卑微到塵埃,實實在在將汙水潑到我身上?”
“你傻、拎不清輕重,做事瞻前顧後猶豫不決跟個娘們似的,彆攀扯我行不?”
“她一個常年生活在河邊的姑娘,不會水?還是說其他人都是瞎子,見死不救?”
“再不濟,那水就到胸前,你們犯得著當我的麵演個你死我活嗎?”
江子實緊握著拳頭,壓抑著怒火:
“池芸兒,當時就你們倆在橋上,人人都看見你們起了爭執,然後你抬手她落水,還想要怎麼個證據?”
“到胸前的水就不是水了?下麵可都是石頭,萬一磕碰到頭,你覺得你現在還能好生生躺在這裡?”
“人我替你救了,而我也被你連累地為她的名聲負責,可能這一輩子都拴在這裡了。”
“你不論想要繼續舒舒服服地留在這裡,還是受不住苦日子想方設法回城,都要經過村長的批準,所以道歉必須你親自來!”
池芸兒抬起頭審視著他。
男子個子中等,身形消瘦,一年多的勞作將他一身白皮磋成了小麥膚色,本就俊朗的五官更是成為小山村裡大姑娘小媳婦心裡揣著的那款。
其實他的樣貌真的不錯,當初在京都總醫大院裡,他都是數得上的,自小又會讀書,待人溫和有禮、謙虛有度,就跟書中寫得君子如玉、溫潤而澤,特彆招女孩子的喜歡,其中就包括她這個副院長的掌中寶。
不過像是她這麼瘋狂,跟被人下降頭似的追著人一起下鄉當知青,給人掏心掏肺當錢袋子的卻沒有。
想她也是容貌無雙的嬌人兒,追在她屁股後麵的青年能組成一個連,偏偏眼瞎看上這個偽君子,卻忘了那句話後還有一句,君子如水,利物不淨,而這跟江子實毫不相乾。
池芸兒但凡想到父母辛勤工作,省吃儉用給自己郵寄的錢票和各種東西,被戀愛腦的自己,大半補貼在他身上,嘔得能頭撞豆腐、脖係麵條!
虧得昨晚她被周公拉著下棋,來了個黃粱一夢,竟是夢到未來二十年被村裡混混拴著當生育機器的淒慘日子。
再睜開眼的時候,池芸兒腦袋無比清醒,彆說對江子實還存著一絲幻想,恨不能將他剁碎了喂狗!
夢裡,她確實被江子實如此威逼利誘一番,心不甘情不願地三番兩次去村長家道歉求得原諒,還掏光了身上的錢票,更是坐實了自己謀害人的惡名。
她走到哪裡,都被人指指點點。
偏偏心上人緊鑼密鼓地準備娶彆人,還很有可能被舉薦攜帶著妻子去省城念大學,真是婚姻前途兩通暢。
而她卻要不甘又淒慘地被拋棄在村裡。
那時候的池芸兒哪裡肯,氣急敗壞地開始數落江子實吃軟飯的行為,而且聲稱讓自己的父親將江父給一擼到底,也會在江子實接受審查成為工農大學生的時候,說他行為不檢點。
話怎麼狠毒,她怎麼說,真得是句句致命,處處是江子實的七寸!
反正她抱著自己不好過,也絕對不讓其他人好過的想法,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還愚蠢地奢望渣男能屈服、繼續回頭被自己投食。
結果,她不過是作勢去城鎮郵遞普通信件,卻在半道被人拉到玉米地裡玷汙了。
然後她被那二流子拖回家捆起來,沒經過她同意,就莫名其妙領了結婚證,一切的罪惡成了理所當然、小兩口之間的情趣!
她被婆家看得很嚴,孩子一個接一個地被迫生下,哪怕她父母帶著局子裡的同誌們擔心地尋來。
池芸兒在男人成日棍棒威嚇,以及孩子嘶聲裂肺的哭聲中,折了骨氣懦弱成性的她挺著大肚子強顏歡笑,不想連累父母,隻能硬著頭皮認下婚事,失去唯一逃出生天的機會。
而江子實和卞玉梅感情恩愛讓人生羨,完成學業後返回京都,一個成為京都總醫院的主治大夫,一個開了服裝店,小日子紅紅火火。
這其中少不了池家的照顧和幫襯,畢竟因為他們的女兒,江子實才無奈娶了個鄉下媳婦……
當彆人問起池芸兒的時候,江子實含含糊糊遺憾地說,一切都是她自願的,喜歡起一個人來太瘋狂,從來不問外在條件。
更讓人可恨的是,這倆人明明日子過得夠幸福了,每次回鄉都要假情假意到她跟前刺激她,等他們一走,二流子拽著她又是各種虐待。
反正等她短暫淒苦一輩子結束的時候,眼睛瞎了一隻,腿被打折了一條,胸前肉少了一塊,頭發斑駁醜陋,身上沒有一處沒有疤痕的,精神恍惚瘋瘋癲癲失足落水而亡……
要說這一切沒有江子實和卞家人的手筆,那她真是蠢出了天際!
其實歸根到底是她眼瞎、不懂得為人處事,讓自己落入如此孤立無援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