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通電話是羅盛淮在最終確認方芸妮有沒有活著。
他本來是十分確定方芸妮,已經在離鄉的火車上消香玉損,而且還是他親手送走的。
不過,羅家人對方芸妮身上的一千二百塊錢打了水漂,心疼得不行。
再算上羅家前後為羅盛湘去農場的各種打點,都夠在京都置辦一套小四合院了!
這口鬱氣橫距在他的心口,是以羅盛淮便慫恿著方寶妮打個電話,跟她姐姐問候下,欣賞下小姑娘臉上因為得知姐姐噩耗的痛苦。
誰知道電話撥通了,電話接線員便去通知人,而方芸妮還真的接起電話!
羅盛淮臉色青白交加,一是害怕方芸妮發現自己在水杯中動了手腳,中了劇毒,從而掙脫他們的掌控,來個玉石俱焚;二是方芸妮活著,就相當於有一顆隨時引爆將羅家推入深淵的炸彈,明晃晃地存在於電話另一端……
“姐姐,我沒有,我知道你受不住大家夥的指責,所以將所有事情都推到我頭上。”
“如果你覺得這樣心裡舒坦的話,那,那我認了就是。”
“你怨恨我,沒關係,可是小輝也是你的親弟弟啊,難道你連他也不管了?”
方芸妮輕笑聲,不由地感歎夏華國語言的藝術。
這顛倒黑白的本事,人家真得是信手拈來呢。
“方寶妮,你說這些話之前,就不摸下良心痛不痛?”
“你心裡真有我,難道開口第一句話不該是詢問我這個姐姐,第一次背井離鄉,從京都乘坐兩天火車,又周轉半天的客車,再在拖拉機上顛簸數個小時,累不累,害不害怕,想不想家,對農場艱苦條件適不適應?”
“可是你呢,從來都是將自己的利益放在最前麵,卻又不足夠聰明。如今是不是體會到什麼叫做殺雞取卵?”
“沒有父母撐天、自己又沒有賺錢的門路,連唯一肯養著你們的姐姐都離開自顧不暇了。你是不是坐吃山空,擔心快要喝西北風?”
方寶妮被方芸妮將臉皮子都給揭下來了,臉色漲紅,不承認地辯解道:
“姐姐,我就是因為關心你,所以才卡著時間點給你打的電話。”
方芸妮冷聲說:“是房租到期了吧?”
“京都尋個長期租住的地方不多,還得考慮安全、乾淨和方便,就是現在的房子,都是靠我一個月跑斷腿才托人尋到的。”
“你短期內不會搬走,可房租到期了,重新續約的話,要繳納三個月的押金、六個月的房租,是不是壓力很大呢?”
方寶妮磨著牙,手使勁地掐著電話線,若是方芸妮在她跟前,她保管要抓花那張看透一切鄙夷清高的臉!
不過她從小容貌普通,又不想要被大院子弟們孤立,是以她一直以來都是姐姐的小尾巴,能屈能伸慣了。
她深吸口氣,繼續用哭腔道:
“姐姐,你拿一兩千塊錢頂替彆人去農場插隊,我又不會阻攔你。”
“哪怕你將工作賣了七八百塊的高價,我,我也不會怪你將爸媽的心血給浪費了。可是你怎麼連房子的押金都給要回去。”
“我不信當初咱們被抄家的時候,就搜出幾十塊錢……明明媽媽說家裡有一千多的存款……”
“這些我都不計較,也不敢計較,可是姐姐,現在我跟小輝馬上要無家可歸了……”
方寶妮這番話,將方芸妮身懷巨款的事情廣而告之,嘖嘖每一項都有可能是城裡普通雙職工家庭,省吃儉用十數年都達不到的數額!
而且她還斥責方芸妮冷血無情,棄弟妹於不顧。
整個屋子裡的人們接打電話都沒心思了,羨慕嫉妒恨已經在灼燒著自個兒的理智了。
怎麼有人身揣這麼多錢呢?
這幾樣算下來不得四千左右了?
這是什麼概念!
方芸妮詫異地問道:
“方寶妮,你說話能不能過下腦子?”
“咱爸媽以前就是普通的職員,家裡有五個孩子要養,給大哥大姐疏通工作,又忙活完婚嫁。家裡哪裡還有存款,倒是拉了不少饑荒!”
“我的工作就是無奈被抵出去了,不然你以為我會傻傻地放著好工作不要,下鄉吃苦?”
“咱媽跟你說家裡有存款,不過是安慰你的話,不然以你的性子,知道我有了工作,而自己的卻沒有著落,不得鬨得全家雞犬不寧?”
“至於我頂替彆人來農場,也是還了部分饑荒後,再郵寄給父母改善下生活的。”
“我自個兒身上也不過才帶了兩張大團結,昨晚也被人摸了去……我記得你自個有兩三百塊的零花錢,寶妮,現在不比以前了,你,你得擔起當姐姐的責任。”
“你放心,我會在農場好好地工作的,到時候賺了錢和票就給你和弟弟郵過去……”
得四千塊錢,就這麼沒了?!
方寶妮聽了都發蒙,“不可能,咱媽不可能騙我的!”
“我知道,方芸妮,你身上帶了四五千塊錢,就是不樂意給我和小輝花……”
不過大家夥確是信了方芸妮的話,城裡人不見得日子過得光鮮體麵。
雙職工又如何呢,家裡五個孩子,半大小子能吃窮老子,更何況還得給他們張羅工作和結婚,拉饑荒才是常態。
電話那端的小姑娘,肯定是被家裡的父母和哥哥姐姐疼愛得,不知道柴米油鹽有多貴,什麼都理所當然。
要是方芸妮真有錢的話,又怎麼可能傻乎乎地離開城裡,跑這裡來受罪呢?
若是按照傳聞中的理由,她為了愛情獻身才頂替來農場。
嗬嗬,換做是她們,即便男方是天王老子,她們也做不到這樣。
畢竟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人都不在跟前,什麼承諾能兌現?
但凡長點腦子的人,都不可能做出這樣的選擇。
再退一步講,她被人哄騙上頭答應了,都作出這麼大的犧牲,還需要俗物來玷汙這份感情?
綜上,大家夥相信這是個可憐的小姑娘,身上僅有的二十塊,都被哪個黑心肝得給摸去了!
電話最終在方芸妮傷透心,一句你好自為之中結束了。
掛了電話,方芸妮含著淚、在妹子麵前堅強的模樣沒了,人禿嚕到地上,蜷縮在一起傷心地嗚嗚哭起來。
她哭得聲音並不大,甚至外麵呼嘯得風都能將其掩蓋,更何況大家夥還打著電話。
可那絲絲縷縷的聲音,就像是蛛網般鋪天蓋地將大家夥給罩住,雖然力量輕微他們手一揮就能消散,但是那股子絕望、壓抑、無處宣泄的痛苦,卻緊緊攥住眾人的心。
“同誌,咱們農場福利待遇很不錯的,養活你們姐弟三人不難。你,你彆太傷心了,要往前看啊,你妹子年齡小不懂事,彆往心裡去……”
“對,現在的孩子被家裡人寵得不識人間疾苦,做什麼都理所當然,隻知道伸手要,從他們那扣一點東西,都跟抹他們脖子似的……”
雖然說能來到昭陽農場,人人家裡都使了勁,可是相比較而言,他們是家裡推出來的犧牲品。
他們覺得很能體會到方芸妮的痛苦,紛紛勸著。
方芸妮克製再克製,才抬起哭得可憐兮兮的小臉蛋。
水洗過帶著委屈的眸子越發戳到人心最軟的地方,那狐狸眸子周遭的粉暈更加明顯,鼻尖也是可憐兮兮的粉色。
若是她帶上倆耳朵又生出一條尾巴,那麼大家夥真以為是在雪地裡遇上了一隻狐狸精呢!
她輕笑著對大家道謝,然後走了出去。
厲清澤帶著隊正在巡邏,正巧走到這邊,看著人多就停頓下來抽根煙解解乏。
方芸妮打電話的聲音就順著風,飄入他的耳中。
女人哪怕扯著嗓子力圖壓過對麵人的氣勢,也刻意掐尖嗓音增加傳播力度,可是他仍舊聽出了她那絲自帶的軟濡和奶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