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試鏡現場出來已經晚上九點,整座城市被燈火點亮。
周伍滿麵春風在副駕駛坐了半天腳底下還飄飄然,他哼了會兒歌想起來,“誒,連妙,你掐我一把,彆是哥在做夢吧?”
“您彆演了,又不是角兒。”
連妙拍拍副駕駛,餘光往令嘉身上撇了撇,示意他彆得意忘形,多關注下自家藝人情緒。
令嘉仍在靠著車窗看外頭。
周伍歎口氣,回頭勸令嘉,“妹妹,淘汰了五百多個人,第一部戲就拿到四百萬片酬,絕對是待遇豐厚了,這麼大的事兒,你怎麼都能沒個喜色呢,老天爺要是知道他這麼追著給喂飯你還不快樂,下次他不給喂了咋辦?”
拿到女主角當然值得慶祝,她這條路上起碼邁出第一步了。
令嘉很想高興起來,但這東西根本不受人控製,她感覺自己的情緒就像是被攪到濃稠得擠不出一點水分的漿糊,沒有一點攪動的空隙,難受堵得要炸了。
勉強擠出的笑容,像是戴了副麵具。
車子行經江畔主乾道時,公司打來電話,通知周伍和連妙回去一趟。
畢竟拿下了這麼重要的角色,估計高層要倆人回去開個會,安排安排,也問問情況。
晚間交通太堵,眼看時間來不及,令嘉主動提出來,“伍哥,妙妙姐,你們調頭去公司吧,我就在這兒下了。”
“還是先把你送到家。”連妙不太放心。
“我打車回去也是一樣的。”
令嘉堅持,微微揚了揚唇角,“你們時間不是來不及了嗎,放心,我沒事兒。”
隻是才下車背過身,她的笑容便消弭了。
令嘉能在人前忍住沒有失態,不僅是捍衛大小姐尊嚴,也因為她不想給一起工作的人帶來負擔和情緒壓力。往常她明明都很好的控製住了自己,但今天先是接到那通來自倫敦的電話,然後又是試鏡。
事實上,從最後那段戲開始,她便沒能再從情緒的泥沼裡爬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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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區位於S市金融核心區,周邊全是鱗次櫛比的大廈,街道燈光璀璨,沿路的車流堵成長龍。
傅承致剛剛出席完一個亞太地區項目的緊急會議,至多一個小時後,他就得登機起飛回倫敦,早上八點整還有晨會,但顯然眼前的交通情況不那麼儘如人意。
黑沉沉的天快下雨了,車內的空氣稍顯潮濕悶熱。
三分鐘內,霍普已經抬手查看了五次手表。
“霍普,”傅承致的喚聲,驚得他肩膀一顫,“摘下你的手表。”
霍普立馬意識到自己的焦慮打擾到了傅承致工作,連忙照做,“Sir,我很抱歉。”
時間延誤確實令人心煩意亂,傅承致把視線從電腦移向窗外,眼睛還來不及休憩片刻,他的瞳孔突然聚焦,鎖定了街邊一道身影。
“那是令嘉吧?”
燈火通明的路燈和櫥窗將路邊照得很亮,他已然認定,但還是向一旁的助理確認。
“是的,您沒認錯。”
霍普也覺得驚訝,偌大的S市,令嘉竟然又一次被命運安排撞到老板眼皮子底下。
今天的令嘉跟上次在網球場活力十足的樣子差彆有點大,她換回了試鏡前穿的白色香奈兒套裝,踩著高跟鞋,妝容精致完整,像是剛從哪裡參加完一場晚宴。
遠方傳來悶雷,閃電在大廈頂端盤旋,夏季的雨來的很快,豆大的雨往下砸,地麵沒兩分鐘就濕透了。
路人行色匆匆跑進商場避雨,她渾身都濕了,步伐卻仍舊緩慢,失魂落魄地在街頭晃蕩。
“她在乾嘛?”傅承致提問。
你問我我問誰?
霍普心裡罵見鬼,嘴上仍答,“並不是每個人都像您一樣忙碌,她們需要很多時間休閒、娛樂、思考或者沮喪…也許,她今天遇到了不開心的事情。”
擁堵的車流走走停停,剛好能跟上她的步伐。
十分鐘內,傅承致看著令嘉蹲下來幫拾荒者撿了散落一地的瓶子,掏出包裡現金放進地鐵口乞丐的碗,買了和她一樣淋著雨賣花的姑娘桶裡最後幾支康乃馨。
她的行為令他感到迷惑。
詞典裡沒有“善良無私”這幾個單詞的傅承致堅信人類的大多數善舉都有目的,即便不是,那也一定為了得到某些情緒價值,就像他對令嘉所做的事情一樣。
但令嘉不是,從第一次在倫敦送給他地鐵卡到現在,她對人的善意和信任似乎是天生的。
即便是在心情糟糕透頂、渾身都被雨淋透,不停不休、漫無目的朝前走的此刻,她也下意識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幫助那些情況比她更糟糕的人。